“那又如何?这皇城之内又不是只她萧家一家,就算守的跟个铁桶似的如今不也破了一个口子么?”黄芜押了口闷酒哼道。
甘初瑶不置可否的摇摇头,手指轻点着桌面缓缓道:“女皇的旨意,我母亲的面子加上她萧家为了澄清外人口舌,这才与了我一个闲差,那地方离着她内衙还隔着老远,纵是这样,我每次在那衙内走动,总还有人跟前跟后的防贼似的盯着,若说开了个口子,不如说只扎了个看不出痕迹的针眼。”
西城之地乃皇城门户重首,紧扼着皇宫通往炽焰峰的要道,皇城大半兵力都集中在西城方向,是个退可守进可攻的极佳之所。而炽焰峰是凤麟国人的命脉所在,战乱之时便是丢了皇宫亦不能轻易丢弃炽焰峰,故每代女皇都会挑选自己最信任的臣子来镇守此处。
萧环在若干年前便接手了此处,故一直以来萧家在国中的地位都隐隐凌架于其他世族之上,只除了甘家。女皇多年来不曾与她红过脸,别说斥责便是重话也未曾有过一句,直到确定她已经作了选择,多年的栽陪用心终是抵不上一个远房表亲许下的利益,这叫恒仁女皇很是伤心了一回。
前日朝堂之上的波云诡异,不仅令朝臣们不解,也令原本笃定的萧环产生了怀疑,可看女皇对三皇女的态度却和往日没什么不同,一时也令她猜不透女皇心里到底属意谁来当这个太女,她自然是不希望下错注的。
五皇子的下嫁不仅遮住了她和三皇女的眼帘,也遮住了大半朝臣的眼帘,如今能窥其真意的怕除了五皇子本人就只有甘岑一人知晓了。
黄芜见甘初瑶如此说,一时竟也接不上话。她本也是世家女,只因着家族没落再加上为人耿直不善言词,很是不入萧环的眼,在北门这块地界愣是熬了多年不给挪窝,每年的效绩评上都只一个不上不下的“中”字,眼看与她同榜进官的世家小姐们平步青云,叫她怎不觉得憋屈!
凌宥因是侯府世女,努不努力的这一生也只能接了她母亲的爵位,于官之一道早就淡了心思,因知道黄芜的心结,此时见她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酒,知道又触动了她的隐痛,只得开口打破沉闷道:“萧督统几时变的这般不解圣意了?她这样的做法不是明白的告诉人她那里有鬼么?”
“这便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以她一惯的小心,不可能露这么个大破绽给我探寻,或者她只是在试探我?”甘初瑶揉着额角皱眉问道。
凌乐和萧婷一个是在京的质子,一个是在野的商户,对于朝堂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明显不如凌宥和甘初瑶看的通透,当下也插不上嘴,但好歹皆是世家出身,于算计一途还是不输人的。
凌乐和萧婷对望一眼,试着开口道:“女皇的意思于咱们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已然不得女皇看重,这便是个机会,所谓墙倒众人推,咱们也可以试着从善如流一回。”
“墙倒众人推?可她家墙还未有倒的迹象啊!”黄芜握着杯子不解的看着她二人。
那边一直看着窗外的许诺此时闷笑出声,几人齐齐看向她,只见她笑眯眯的看着甘初瑶道:“大小姐身在局中倒一时看不通透了!”
甘初瑶心下品味着刚刚几人的话语,脑中灵光闪过,眼泛喜意的看向许诺道:“是我太心急了,一心想着早日接近那个中心地带,却不防有人比我更急,既如此我便等上一等,如今既有人开始推墙了,必要的时候我就按着你们的意思再搭把手。”
可黄芜显然还没弄懂,当下拉着甘初瑶不依道:“你给我说说,我还没清楚呢!你们这是打的哪里的哑迷,不带这样的。”
凌宥见她这会子倒精神了,不由抚额叹道:“你呀!亏得在官场上混了这些年,竟不如她二人看的明白。”
许诺绕到甘初瑶身后,拍拍她的肩膀,“不用急,事要一件一件的做,债要慢慢的讨,好在甘将军这回的事情做的漂亮,无意中也算是帮了你一把。回去吧!想必这会子将军正等着你呢!”
那边凌宥则刚好给黄芜说到萧岚被卸职的因由和引发的后果,便听到许诺这样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般的表情道:“原来,那传言竟是真的。”
传言:甘大将军少时与凤君相识,后甘大将军外出求学,回国时因着凤君的引介才与当今女皇结下不解之缘,后凤君故世,甘大将军虽不与大皇女来往,但每每进京述职时总会带来大量的珍稀药材,故女皇纵是再不喜大皇女,也因着甘将军的情谊而多次隐忍对大皇女的不满。
然,传言终是不可信的,谁也没有亲见甘大将军私会过大皇女,可从午时母亲无意间透露出来的话语,刚才叫许诺这话一证实,凌宥敏感的猜到那大皇女能够安然回国的原因了,原来竟是这不显山露水的甘大将军从中斡旋的。
这里凌宥一边想着心事,一边同凌乐萧婷与甘初瑶许诺二人道别,那里突然传来拍桌子的声音,接着便是黄芜兴奋的大叫道:“姥姥的,我明白了,那萧督统不好拒绝女皇的旨意,便干脆卖个人情与你母亲,一边安排你进西城兵站,一边又想找机会引你犯错踩地雷好将你轰出去,却没想到你没走成,她家大小姐倒先被人给轰出局失了皇城禁钥,那推墙的岂不是女皇?这下子她不仅亏大了且还无处申诉?哈哈哈...这招好,这叫啥来着?唔唔唔......”
凌乐上前一把捂住黄芜的嘴巴,顺势还掐了她两下,压着嗓子道:“就你聪明,别人都需要你来点化是吧?你生怕别人不知道那动手推墙的人是谁?非嚷嚷的全楼的人都知道?”
甘初瑶摇了摇头,这个黄芜如此粗犷不知避嫌,也不知是好是坏,可现在要她退出显然不可能了,好在见许诺的面色平常,知道此时这楼层周围怕是早被她清理过了,遂安下心来递了个眼神给凌宥,摆摆手道:“算了,这层楼上的客人早被先前萧大小姐给吓跑了,夜已深了都回吧!哦,对了,我那庄子你们都认识吧?下次就去那里吧,我都交待过了,唔...如此便先这样好了,回见!”
“等等...”凌宥将先前收起的漆鱼牌拿了出来,把几块鱼牌一同交给了甘初瑶,看着她的眼睛道:“婷婷那里的银子都归你,想怎么用你自己决定,有什么安排提前打声招呼,我们定全力配合,呵呵...咱们混了这些年也该重整一下女儿家的风范了。不然,下回轮到我或者黄大姐被欺负,可真是要连讨债的能力也没有了。”
甘初瑶看着屋内几位姐们全然的信任,抿了抿嘴,默默的接过所有鱼牌,紧紧的攥在手中,眼神中所有的情绪沉淀为一种平静的温暖。微笑,转身,带着对前路全然的信念,融入那漆黑的陷入一片寂静的夜。
甘初瑶带着王浏与许诺进了府中二门,那早守在耳门边的甘岑的贴身侍卫赵平便闪身出来躬身有请。
翔飞院内甘岑正一身闲适的立在那棵开了花的梨树下,满庭的白色花蕊映着天上那抹月牙,在这寂静的夜里竟奇异的令人心绪平静温暖,间或夹杂着淡淡的梨花香,甘初瑶的心情竟从未有过的平静嫣然,这一刻才真正觉得自己是真实存在着的。
“姐姐怎么才回来,我跟母亲都等了你好长时间了。”自从意识到甘初瑶不似外界传说的那样草包后,甘初情对这个依然没什么正形的姐姐也不再那么反感和不喜了,反而因着甘初瑶时不时的调侃而生了和她的亲近之心,当然,这只是在她父亲的眼睛范围之外。
当下拉着甘初瑶的手进了书房,对着身后跟着闲闲而来的许诺竟视而不见,甘岑随在她们身后,见状拍了拍正摸鼻子不知何时得罪这位小姐的许诺。甘岑自然不会告诉她,因自己一时不慎将原本属意许诺给甘初情当谋士的这件事告诉了谢珉,眼下看着小女儿的样子,八成是知道了,现正心下暗幸没将这许诺的真实性别给漏了出去,不然...。
心下猛一懔,自己竟何时养成了对谢侍君有事相告的习惯,纵然知道他对自己是个全心全意的,可...甘岑皱眉不悦的进了书房。
那边甘初情正拉着甘初瑶品酒,一边品一边道:“这梨花白是我父亲藏了好久的,平时都不舍得拿来喝,我要了几回都不肯给我,这次好容易借着姐姐你新官上任的伐子弄了出来,寻了你几天都没空,今天听母亲说你要来,我巴巴的等你半天了,就为着尝这口,可惜现下没有冰片,不然加两片在里面口感会更好。”说着又喝了一口,实足的酒鬼模样。
甘初瑶一晚上尽喝酒了,这会子就是百年佳酿摆在她眼前她也起不了兴趣,可又不好泼这丫头冷水扫她兴,好在这丫头还知道弄两碟小菜,当下就着小菜喝了一盅,立即口舌生津,说不出的畅意,眯眼回味了一番道:“确实是好的,你倒是个有心的,谢了啊!”
甘初情神秘的从桌底下又拎出一壶来,“我趁父亲不备偷偷的弄了两壶,这壶便给姐姐带回去慢慢品尝,全当小妹在这里恭喜姐姐新官上任了。来,咱快喝吧,喝完了我好回去,免得我父亲又到处找我,唉!我要是大爹爹生的就好了,看大爹爹对你多放松啊,半点不管你。”
甘初瑶拍了下小大人似的甘初情调侃道:“你倒是快长大呀!这还没及笄呢就想把爹爹给甩了,你要真想做我爹的女儿,改明儿个我就去说说,把你记他名下,这样你爹就管不着你了,喏!母亲在这里呢,你去求她点个头,一准能成。”
两人接着碰了一杯,抬眼便见甘岑皱着眉头抿着嘴立在窗前,许诺则笑嘻嘻的上前抻手便想捞个酒杯,却被甘初情半路给截了下来,“先生既瞧不上我,还喝我带的酒作什么!我是个没福气的,不配有您这么个能人异士帮衬,想来您也不会稀罕我的东西。”
甘岑耳听甘初瑶似是提了自己,遂一转头,便听见了小女儿的这番话,当下沉下脸来喝斥道:“想来本将军和你父亲真是太惯着你了,既然那么想当你大爹爹的女儿,那及笄那日便记在正房名下吧!也好好学学规矩!”
甘初情冷不防母亲会突然发难,当下有些反应不过来的眨着眼睛,等意识到母亲说了什么时,下意识的开口驳道:“那怎么成,我爹爹会哭死的!”
甘岑立时气结,大女儿顶撞她便也算了,毕竟自己对她多有亏欠,没想到这一向听话的小女儿也敢跟她反抗,当下怒喝出声:“滚出去!没规没矩的东西,你父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小小年纪学什么不好,学人偷酒喝,改明儿个是不是还要学人斗鸡溜狗...”
猛然收声时已然来不及了,当下便见着对首处甘初瑶这个大女儿一脸的冷淡笑意,嘴角嘲讽的弯了个弧度。
抚额,这是个什么情况呐将军,您自己心中有气也不能凭白无故的朝人开炮呀!打进门时便敏感的察觉甘岑心绪不佳的许诺,只能摇头尴尬的不知如何开口化解,只得讪讪的找把椅子坐一旁去了,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嘛!当个旁观者就好,就好!
可甘初情从不曾受到过这般待遇,当下红了眼睛白了脸,一声不发的掉头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