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虎诞双崽崽崽啖血噬肉
龙生九子子子啸海翔天
大将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岂能逃。平安待诏归来日，朕与将军解….战袍！
上文书咱们讲道，有个法制栏目的记者刘晓璐要去采访锒铛入狱的涉黑大头子，叫张振业，开始去了几回，他打哈哈，什么都不说，这天又去了，看着心情还不赖，而且张嘴就问他们金龙集团的大智囊赵满林，也就是他嘴里的“二伶俐”是不是死了，经过记者刘晓璐的证实之下呢，啧，心也停了，脉也停了，这下这个大头子张振业仿佛想要说点什么了，他这么一开口，那直是平地耳边响惊雷，白日眼中闪霹雳，龙子拨雨风云变，虎崽啸山日月改。煞星降世，惹天下间血雨腥风；太岁临凡，教人世中哀鸿遍野。一段尘封的兄弟间的爱恨情仇将悄然地揭开神秘的面纱……
张德山他媳妇挺着个大肚子，正跟厨房做饭呢，他们家住这个房子，说实在的，简陋！单位宿舍能好到哪儿去呢？一间屋子，屋里边能放个三门的大衣柜，能放个大床，能放个电视柜，还有台14寸的小黑白电视，地上正中间能放个小饭桌，也就40来公分高，转圈放四把小凳子，这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要想去茅喇【注1】，算要了亲命了，得开门出去，过了楼道，那边儿还有一间，厨房、厕所在一块，一居半的这么一个小宿舍。夏天还将就，冬天住这家里真得死人，前半夜冻得睡不着还憋着泡尿，后半夜好容易捂热了被窝，一想这儿还憋着泡尿呢，出门到躺茅喇，回来得比前半夜还清醒。张德山第一个儿子就诞生在这么个简陋的单位宿舍小屋里，两年前他媳妇生孩子的时候可把他吓坏了，那时候不像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媳妇生孩子弄不清楚什么情况，抓起电话问问父母长辈，但凡有点经验的，都知道。那时候不行，整个一个镇上也没几部电话，小两口都是村里出来的，父母又不在跟前儿，要不说怎么生个孩子能吓着呢？那天正赶上张德山夜班，不在家，小媳妇凌晨一点闹肚子疼，跑了三趟茅喇也没拉出泡屎来，年轻人脸皮子薄，也不说求求邻居看怎么着，就这么干挺着一直等到凌晨六点张德山下班。张德山一进家门，看着自己媳妇满脑袋虚汗，嘴唇煞白，小脸一点血色没有，一下慌了，说是肚子一阵急似一阵的疼，他又心疼媳妇，那可真是摸不敢摸，揉不敢揉的，又耽误了半拉小时，这青头愣子才反应过来“诶？我媳妇是不是快生了…？”你说这不是倒霉催的吗?他问他媳妇：“哎，家里的，家里的？你是不是要生呀？”他不开口还好，他这么一开口，把他媳妇气的是三时辰暴跳，五陵豪气腾空，嗓子生火，是七窍冒烟，他媳妇改香炉儿了。疼的说话也不利索“你…你…”喘了口粗气接着说“我就是不生着呢，都疼成这样了，能不能先给我带到医院让大夫给我猫猫。【注2】”张德山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给媳妇套吧好，他这外衣也没脱呢，省了事儿了，搀起媳妇就往外走。他这小媳妇疼的已经迈不动步子了，背又不能背，抱也抱不动。家里有过产妇的各位应该能知道，产妇临盆之前，那**是一阵儿一阵儿的痉挛，真的可是钻心的疼，要我说各位，以后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别只顾着自己低头吹蜡烛，老娘给做上一桌子好菜好饭，你因为请谁谁没到还得生半天气，你抬起头也看看老娘的白头发，九月怀胎，一朝分娩，你当是玩儿过家家呢？那是要老娘的命呢！有些大文豪说了，是为了看看阳光才来到世上，我反问一句，你老娘是为了自己受罪生下你好让你看看阳光？好好孝敬老娘，别等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时候。等老爹老娘闭上眼睛了，你才想起来给老两口挑块好墓地？你是何许人也？乌鸦反哺，羊羔跪乳，占其仁，谓之孝。畜生如是，何况人乎？好了，咱们闲话休提，书还得继续，小两口搀扶着跌跌撞撞出了楼道门，医院还齁儿【注3】远着呢，张德山是一阵一阵的发愁，没辙没辙的，就这么熬去医院，好人也得瘦三斤。正愁着没法去医院呢，正好厂里拉活的电瓶车跟他家门口过，开电瓶车这小子跟张德山不错，大老远儿的瞧着张德山搀着大肚子媳妇，过来二话没说，先上车！还是四个轮子比肉腿快啊，一个电瓶车让这小子开的是风驰电掣，没三分钟来在了单位职工医院门口，停了车，锁好了，怎么帮着把张德山他媳妇搀到产科，怎么开着电瓶车又回厂里上班这个咱们不提，单说张德山，媳妇进了检查室了，大夫又不让自己进去，在门外边干跺脚，他也实在是没办法，你说生孩子这玩意儿老爷们也不能替，耳边听着小护士们进来出去的说什么开了五指了，什么送医院及时了，什么再不送医院羊水就要破了，人家说的那些他也听不懂，越是听不懂就越是干着急，闭着眼睛出气，是顺脖子汗流，咱们剪断截说啊，三个多小时，九点半整，他第一个儿子诞生了，那时候不像现在，生孩子母婴同室，那时候孩子先送到育儿室，产妇是人家护士一推出产房就不管了，都是产妇家属推着到病房，他是个愣子，听见接生的大夫出来叫“陈翠花家属。”慌忙站起来答应“我是陈翠花的丈夫。”“顺产，母子平安，男孩，六斤半，九点一刻准时出生，待会你自己把陈翠花推到病房，这儿，签字。”他净捡着有用的听了，哦，男孩，九点一刻生的，六斤半，大夫叫他自己推他媳妇到产房就压根没听见，哆里哆嗦在大夫的单子上签了自己的大名儿，就跑到育儿室看他儿子去了，他媳妇自己跟产科的楼道里的手术床上冻得直哆嗦，他都没看见，他媳妇恨的呀，牙都快咬碎了……..但见这刚出生的小男孩儿，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面上似有宝光流动，头顶仿是灵镜闪耀，神臂轻舒，应是五丁举斧开山；仙腿款摆，有若韦陀踢云驾风，声若雷霆震天地，音乃佛钟醒世人。孩子往那婴儿床上一躺，是宝相庄严。这一看孩子，张德山高兴的屁都快崩出来了，大嘴一咧，比天吃星吞天下都夸张….陈翠花住了三天院，这中间也就喂奶的时候能看看孩子，平常时候孩子都在育儿室，而且喂奶还有数，一天就四回，母子连心，她还得担心孩子没吃饱。要说顺产利索就利索在这儿了，到第四天头上，产科的大夫说啥也不让住了，病房紧张，冬天生孩子的又多，回家吧，东西归了包堆儿，张德山把媳妇孩子裹巴瓷实，跟谁不知道借了个破二八自行车，推着孩子老婆就回了家。闲话少说，眨眼一个半月过去了，陈翠花月子也坐完了。这天中午张德山下班回家，照例先抱起儿子端详端详，逗哒逗哒，由于陈翠花奶水充足，养的孩子更是白白胖胖，娇憨可爱。看着阳光透过屋子窗户，洒在自己深爱的怀抱着自己骨肉的男人身上，陈翠花眯了眯眼，刹那间幸福的慵懒感觉直拥心田，爱着抑或被爱，都是一种幸福，永恒的幸福。她看着她视之为天的男人，懒懒地说：“德山，孩子都一个半月大了，大名还没有呢，你抽时间还得去街道给孩子上户去呢。”张德山抱着孩子愣了一下，离开了窗户，慢慢踱到床前，轻轻地把孩子顺给了陈翠花，其间一句话都没说，抬眼看了看满是期待神色的媳妇，缓缓的又低下了眼睑，半晌才说：“哎，咱小时候在村里头长大，家里条件不好，我早早的不上学出来受【注4】临时工，就因为没文化，学啥都比别人慢，咱儿子不能像咱，将来一定得比他爹有出息….”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说“没文化，想给儿子起个书生气的名字都起不了，你坐月子时候我回村问他奶奶了，他奶奶让叫个振声，说是朱教员给起的，让儿子将来能重振家声，我这个德山，也是朱教员给起的。我觉意不好，我们家往上数，几十代都是长工出身，哪有家声让他重振呢，你咋想呢？”说罢，张德山终于收回顾影自怜的情绪，眼光也看向陈翠花，他媳妇一直专心听他说话，这时候四目相对，他们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种无奈，但张德山眼里的，更多了一种不甘与拼搏的意志，陈翠花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嗲道：“知道知道，就咱们老底子这点苦出身，你就是给你儿子起上个张泽东，将来他也当不了主席，咱们平头老百姓，能安安生生的把日子过了，将来有个儿子给咱往住钉棺材，有个孙子给咱扛幡儿就行了，我看就叫个振生去哇，生活的生，咋地？”陈翠花说完，期盼地望着张德山，张德山沉吟半晌，长吁了口气，慢慢说：“哦….你说咋地就咋地哇，就叫个振生！”
有人说，岁月就是一把宰猪刀，当你还在感叹无聊的时光难以打发的时候，它已经淋淋漓漓地夺走了你宝贵的青春。眨眼之间，张家大小子已经都两岁了，这两年来，因为张振生的诞生，给这对生活本来拮据的小两口增添了不少天伦之乐，也给张德山点燃了极大的工作激情，小张振生从在妈妈怀里吃奶，到满床乱爬，从扶着小桌子能站起来，到跟着妈妈洗衣做饭，从陈翠花天天算着孩子长了几颗牙，再到现在的丫丫学语，无时无刻不给张德山带来惊喜，带来振奋，带来激情，带来幸福…..我们说，幸福总喜欢临幸于憨人的身上，这句话在张德山身上应验了，今年春起，陈翠花再次怀孕了。直到这是75年11月22号，这天青天白日，一万多里地，连片儿云彩都没有，张德山他媳妇领着小振生正跟厨房做饭呢，感觉怀孩子的肚子抽着疼，开始以为是正常的胎动，但是过了一会，菜还没炒熟呢，又疼，从生振生的经验来看，这是马上临盆的表现，慌忙灭了灶火，拉过振生，强忍着疼，慢慢捱到隔壁乔大婶家门口，抬起右手做敲门状，停了停，又放下来了。年轻人终究脸皮薄，生孩子的事情跟外人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回头又想想生振生时候的窘况，不懂得求助旁人，硬是等到张德山下夜班，差点羊水破了才去的医院，她正在迟疑中，乔大婶家的门从里头拉开了，乍一看外面有个黑影，倒把乔大婶吓了一跳，她端了半盆面，也是要到厨房做饭了，乔大婶缓了缓神，定睛再一看，哦，隔壁的小媳妇，慌忙问：“小张媳妇？咋了这是？家里又短了啥啦？短啥言语，我给你取去。”陈翠花这阵儿也是压根就没想好该如何跟老邻居启齿，嗫嗫诺诺吭哧了半晌，没等她说话呢，乔大婶先笑了：“不咋些儿【注5】孩子，你到底脸薄的厉害，有啥说，没事，邻里谁还没个帮衬，这二年谁还不用着个谁？”再看陈翠花，脸都红到脖子根儿了，放不下这点儿矜持，可是终究她疼呢呀，牙关一咬，把一把好声音压到了屁股底下，说：“婶子，我….好像生呀…..”她这一说，乔大婶直接炸了，这老太太本来就急人之难，哪儿都有她，这还了得，男人不在家，小媳妇要生孩子，做好事的机会来了，回头张了一眼自己家的笨钟，差十分钟不到十一点，低头一沉吟，这离张德山中午下班还一个多小时呢，生孩子也死人呢，这可耽误不得，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不及思索，一把抱起小振生，这个手拉起陈翠花就往外走，但是还没出楼道门呢，这爱管闲事的老太太犯嘀咕了，生孩子是要命的事儿，这样草了吧唧，糊里糊涂的给人家媳妇送到医院，万一出点啥事儿，谁担？别使个好心办了坏事，她爱管闲事，可是她还真不傻，回过头来安顿陈翠花：“我说小张媳妇，你生孩子你老汉不在跟前也不是个话，咱们这样，你回家穿戴好，我把你领到家属院儿门口，完后你在院儿门口等我的，我去厂门口传达室给你老汉打个电话，让他出来到院儿门口接上你，咱们一疙瘩去医院，这连十分钟都耽误不了，你身边儿还能有个贴己人使唤，你说？”陈翠花这会儿比刚才更疼点儿了，忙不迭的点头：“能行婶子，你看着安排哇，咋便宜【注6】咱咋来。”果不其然，没用了十一点半，张德山都把媳妇又送到医院了，手里领着小振生，他有心思观光望景了，看着医院熟悉的科室，熟悉的楼道，熏得发黑的走廊灯，顿时有些小感慨，这正是两年前张振生的出生地啊，从那时候求【注7】都不懂一条的青头愣，现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这个已经两岁了，那个马上出生，这以后更得拼了老命挣钱了……他想着呢，乔大婶在旁边打岔了“小张，两个孩子的爸爸啦？你也甭慌，第二胎快当，一阵就生下了，生闺女呀生小子呀？”突如其来的打岔让走思当中的张德山明显一愣：“啊？？哦！！我想生个女儿呢么，就不知道有没有那命。”乔大婶一唏，斜眼兜着张德山：“切诶，我看你那媳妇肚子就是个尖的，生女儿呢？告诉你哇，二小子那是！”张德山听罢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呵呵，有了儿了么，想要个女儿呢么。”这时候张德山手里领的张振生开口说话了“爸爸，生弟弟，爸爸，生弟弟……”张德山又咧开大嘴笑了，溺爱地摸了摸大小子的脑袋。乔大婶接着说：“你看，你还没你振生精明【注8】呢，振生都知道他妈生弟弟呢，就你这做下腌臜事儿的人不知道，回呀，回去还得给你叔做饭呢，你生了小子等着再给人们发红鸡蛋哇….”说罢，乔大婶走了，看看时间，也十二点把半了，这时候产房里走出来个小护士，张嘴就问：“陈翠花家属？过来填单子签字。”张振山听着吆呼，赶忙领着振生凑过去，这个手续他轻车熟路，他边填单子，护士边跟他说：“呃，顺产，是个男孩，六斤七两，十二点二十五生下来的….”不大一会，张德山把填好的单子递给了护士，赔了个笑脸儿“您儿们辛苦，您儿们辛苦了….”护士仿佛见惯了这种中国式的客套，一边敷衍，一边看他填好的单子，“应该的……哎？？你这新生儿姓名这儿咋不填？”张德山笑着又凑过去“孩子名字还没想好呢，我这个大娃哇不是后来才给起的名字？没事师傅，我给孩子上户的时候一遍起哇！？”不等他说完一句话，护士已经不耐烦地右手揪过左手拿的单子，一把拍在张德山填单的台子上，手指头边敲着“新生儿姓名”一栏，边语气急促而暴躁地说：“不行，现在职工医院也对外诊疗，街道有规定，凡在职工医院出生的新生儿，必须填报姓名，要不不给上户。”张德山没太在意歇斯底里护士的态度，他觉得给孩子起名字还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但一个老实巴交的受苦人，出于规定的限制，无奈之下只能又提起了笔，起个啥名儿好呢？低头看了一眼张振生，刹那福至心灵，刷刷刷写下三个大字－－－－张振业！
真是虎生龙子，鸡诞凤卵。张德山这对虎子终究能有多大能为？且听后文自有分解。
【注1】
茅喇：晋北地区方言，即茅厕，茅房。
【注2】
猫猫：特指晋北地区方言，即看一看，瞧一瞧，检查检查。
【注3】
骺儿：北方方言，即特别，挺。
【注4】
受：特指晋北地区方言，即受苦、营生、干活。例：1、我们老二就是个受头，懂得挣钱不懂得咋花，让买条裤子还舍不得呢。2、三哥可享福了，年轻轻的就不受了，指望老婆子给挣去呢。
【注5】
不咋些儿：晋北地区方言，即没事、别担心、别慌。
【注6】
便宜（bianyi）：北方方言，即方便、随便、可以。
【注7】
求：脏话，特指北方方言，例：张姐说话真脏呢，一个女人家，说句话求呀蛋呀的都带出来了。
【注8】
精明（jiming）：晋北地区方言，即清楚、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