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三十年腊月二十九清晨,连续几天的大雪终于放晴了,大地一片银妆素裹,淡淡的阳光洒在身上不觉得有一丝温度。
朝**,皇上下令封印已五天了。皇宫内,难得清闲的皇子,爱热闹的格格及无聊的众嫔妃们都在期待中迎接新年到来。宫女大监虽然紧张地忙碌着,但主子们开心,做奴才的也能舒心。人逢喜事精神爽,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宫里宫外上上下下都沉浸于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好一派国富民安的太平盛世图!
坤宁宫,这尊贵无比的皇后寝殿,此刻清冷得堪比冷宫,不,就是一座冷宫。
自从今年二月随皇上巡游江南并触怒圣颜到现在,已经有十个月之久。这座宫殿也因为主人的落泊而落泊,到处一片死寂!
偌大的一个宫殿,只有两个宫女在忙碌。本是温柔贤淑高高在上的继皇后乌喇那拉氏头戴素色的帽子,身穿素色的服饰,正费力地想从床上坐起来,可是全身软绵绵的,身体即使瘦得皮包骨头也好似有千斤重。
“不下雪了么?”皇后好像在自言自语,她费力地微微抬起头,空洞的双眼努力朝窗外看去。
声音惊动了一旁忙碌的贴身宫女兰儿,兰儿快步走过来,“回娘娘,天晴了,但更冷,娘娘还是多躺一会儿吧?”
“不了,起来走一下。再躺下去就过不了年,本宫还想多过一个年!”皇后说罢,皱巴巴的脸上惨然一笑。
兰儿听到这话,身子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双腿一屈就跪在了皇后面前“娘娘千万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兰儿,快快起来,在干什么呢?”皇后一边弱弱地说着,一边作虚扶状。心也在痛,也想再哭一场,但早已干涸的双眼怎么还会有泪滴?“唉!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兰儿站起来,轻轻地扶皇后从床上坐起来,利索地拿了一个靠背垫在皇后的背部,取过早已备好的暖手炉了递到皇后手上。
看着皇后日益呆滞的目光,越发憔悴的面容,作为一国之母的威仪早已荡然无存,现在这景况,恐惧怕连民间生活在最底层的村妇都还不如。兰儿心酸,她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她本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女孩子,搜肠刮肚能说出来安慰皇后的话,在这近十个月来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但她心里急呀,急得脸慢慢变红,又变成绛紫色。
“皇后娘娘----”兰儿脸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皇后是兰儿的救命恩人,三年前,兰儿还在侍奉梅贵人,因为不小心打烂了贵人一只的玉碗,而被毒打得奄奄一息,幸好皇后路过,利用皇后的威严救下她并收为贴身侍女。带着感恩的心,聪明能干的兰儿也是用心地敬着皇后,用心地为皇后办事。三年来,兰儿与品性温柔善良的皇后相处甚好,主仆之间有着亲人般相互依赖的感情。兰儿想,如果能在二十四岁离宫前一直在皇后跟前侍奉,也许就能平平安安地呆到出宫。如今皇后这光景,怕是大去之期不远了。兰儿也想为皇后做点什么事,但一个地位低贱的宫女又能做什么呢?一则为自己伤心,二则为皇后难过,兰儿也常常躲起来哭泣。
“娘娘吉祥!”另一个宫女莲儿从外面走进来对着皇后行礼后,没等皇后发话便去倒了一杯水递到皇后面前,“娘娘喝口热水暖和暖和身子再下床!”现在就这两个丫头还当她是皇后来敬着。
“难为你们了,跟着我一同受苦!”皇后接过水,看着眼前两个细心的丫头,心里还是很感激的,她都到了这个地步,其他势利的宫女太监早已另择高枝了,只有这两个宫女,主动要求留下来服侍自己,几个月来,她们在这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宫里一定也遭了不少的罪。
莲儿也是一个苦命的女孩,家人全死了,宫里宫外没有一丝依靠,进宫后分到皇后这当差,几十个宫女太监,谁都欺负她傻丫头,除了分派给最多最累的活儿外,还常充当出气筒,无缘无故地被责罚。自从认识兰儿后,兰儿以皇后贴身侍女的身份帮衬着她,所以当兰儿决定留下来时,她也要留下来。
“本宫去前,一定尽全力保全她们才行,也不枉主仆一场!”皇后心里想。
“扶本宫下床走走吧-------”皇后有几天没有下床了,太医了也来看了几回,开的药吃了不少,却该怎么样的还是怎么样,一点效果都没有。
“过年的东西领回来了吧?”皇后心知没有多少东西可领,但还是顺口问了一句。
“回娘娘,都领回来了”莲儿吞了吞口水:“但管事的说,我们宫里人少,用不了多少东西,“那个狗东西管事的,净用狗眼睛看人-------”
兰儿瞪一莲儿一眼,莲儿只好闭上了嘴巴。
“也对,不就是我们主仆三人吗,也用不了多少东西!”早在皇上还是五爷开始,皇后就以则福晋了,几十年的皇家生涯,这些伎俩她早就在看厌了。自己现在虽然还是皇后,其实自从出巡被遣送回来后就名存实亡了。皇上没有将自己打入冷宫,还可以自由走动,还可以让自己的阿哥和格格来看望自己,已经是格外开恩了吧?皇后嘴角浮起一丝讽刺般的冷笑。
“明晚的家宴还是一样准时开席吧?”
“外面没人来传话,娘娘------”兰儿看着娘娘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没传就是:想去就,不想去就别去的意思”皇后虽然瘦弱得如同一片枯叶,但心思还是通透得很。抬头望着蔚蓝蔚蓝的天空,思索良久才说:“一年一度的家宴还是去吧,到时你们给本宫收拾像样点。”好歹自己还算是皇后娘娘,不为自己,也要为了自己的阿哥和格格着想,不是吗?
“是”两个宫女同声回应。但她们想到要见到视皇后如仇人的皇上,总是想着看笑话的众嫔妃,一不留神,又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心里慌得很。事到如今,她们总想让皇后安安静静地过着,被人遗忘也好过被人推到风口浪尖,甚至死无葬身之地。
两个身体单薄的宫女就这样一左一右挟扶着颤巍巍皇后,慢慢走出寝室大门。
屋外除了清冷的阳光外,就是一地的皑皑白雪;屋内除了干净整洁外,一点年味都嗅不出来。往日这个时候应该是张灯结彩,门庭若市。
“和硕格格好像有一段时间没有来看本宫了----”皇后想到体弱多病的女儿,心里更是难过,万一哪天自己走了,可怜的女儿怎么办?因为自己命苦,自从嫁入帝王家就没有受到夫君的待见,连着自己生的儿女也一样遭罪。自己的阿哥受其他阿哥排挤不说,还常被皇上斥责;自己的格格自出娘胎就体弱多病,皇上从没有疼爱过她,最多打发太监宫女来传话。而对待受宠的嫔妃儿女,他却能像捧着珍宝一样疼惜,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为什么感情就不一样呢?
“娘娘记错了,昨天格格还来了,近几天来,阿哥和格格不用温书学艺,天天都来看娘娘哩。皇后娘娘的阿哥和格格真孝顺!”兰儿顺着将话题错开,脸上挤出一丝欣喜的笑容,眼睛瞧着皇后,希望看到娘娘能开心一点。
“说不定这个时个,阿哥和格格正在来的路上呢!”莲儿望着宫殿外,希望阿哥和格格和身影快点出现,也许只有那个时候,皇后娘娘才有开心的理由。
冷冷的淡淡的光辉,将三个单薄的身影拖得长长的,瘦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