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向却不听方婉的这一套，他说方婉是理论主义的专家，操作主义的弱智。如果按方婉的设计，不要说在时间上达不到农场的要求，就是在规划中也达不了标。明天向不仅不听方婉的，还擅自做主从市里请来了工程队，当工程队走进石榴红村的那一天，被方婉从汉江里救起来的女疯子和工程队里的一名修路工作人员打起来了，女人把修路工作人员的脸抓伤了，方婉是被古小龙的电话叫到江堤边的，也是在这个时间里才知道明天向背着她请来了工程队。因为女疯子在江堤边玩闹，被工程队里的人呵斥了几句，女疯子一气之下，就冲了过去抓伤了工程队工作人员的脸。
方婉说工程队的技术人员可以留下来，其他的打杂人员必须用石榴红村的村民。工程队的包工头儿就不乐意，拿被抓伤的工作人员和方婉扯皮。方婉说，疯子的言行都是忽略不计的。你们如果真的有诚意把这段路修好的话，就留下你们的技术人员，否则请你们马上离开石榴红，我另请工程队来。工程队的包工头儿不理睬方婉，直接问明天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方婉看到明天向的脸红一块黑一块的，明天向还想辩解什么，被方婉打断了，方婉说，修路的事归我管，你们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马上带着你们的工具离开，否则你们就是把路修好了，也别想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这话一出口，工程队的包工头儿马上软了下来，答应和方婉签订合同，一切按合同行事。
当方婉和工程队签订完合同后，石榴红村的村民们像约好似的，都不愿意去工地上做小工，方婉一家一家地上门，苦口婆心地说这条路对于石榴红村意味着什么，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她便知道一切都是明天向在背后搞的鬼，她去明天向家里找他，她想和他好好谈谈，毕竟都是为了石榴红村的明天。可明天向借身体不舒服，拒绝见她。就在这个时候，女疯子告诉方婉，她装鬼吓方婉和偷方婉的内衣内裤包括“方婉是个破鞋”这句话都是在明天向的指使下干的。方婉这才明白，明天向是多么地不愿意她出现在石榴红村，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明天向怎么可能站出来帮她解决这个难题呢？
方婉回大队部后，她问涂玉兰和古小龙，我这样做真的错了吗？我这是为石榴红村的村民们着想，为什么他们就不领情呢？涂玉兰说，村民们都很实际，修路带来的利益对他们来说，他们看不到，对于看不到的东西，他们是怀疑的。方婉这才明白，她的想法很多已经脱离了实际中的村民，如果村民们看不到利益的话，他们凭什么来修这条路呢？方婉想了一个晚上，她还是想不出解决这件事的最好方法，她不得不去农场请教张野，张野随着方婉赶到了石榴红村，他径直走进了明天向的家，他对躺在床上装病的明天向骂了一句粗话，你装个卵子，你心里的那点小九九我早就清楚，小方尽管工作上不得法，可人家一个女同志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老少爷们儿过得好一点吗？这件事按小方的想法做，愿意修路的村民全部按劳动所得的价值入股，将来这个村子规划起来后，这里要成立村民股份有限公司，想吃大锅饭，混日子的人就必须让他们受穷。明天向，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再这么像个婆娘样闹着别扭，可别怪我六亲不认。
明天向被张野一顿训斥，乖乖地起床了。在明天向的带动下，很多村民自觉地投入到修路之中。
七
石榴红村的路通进来后，对石榴红村后期的规划工作也开始展开了。这个规划的设施直接影响着石榴红村能否进入市场检验。在这个规划中，张野一点也不敢马虎，他反复地请专家来论证，房屋统一改造成什么样子，用什么标准都是张野要去操心和直接面对的事。在这个过程中，方婉和明天向跟着张野一块儿四处奔波，方婉在这期间，迅速从一个学生中的方婉走进了必须独挡一面的方婉。在这个过程中，她越来越信服张野。无论是他的创新精神还是办事效率都是方婉望尘莫及的。尽管在理论知识中，从事管理专业的她远比张野的知识结构丰富，可在实际操作中，她就如明天向所言的那样，是个弱智。
她甚至都不知道面对上级政府要如何去争取说服他们，支持他们这种创新的意识和敢于拼搏的精神。张野带着她和各级主管部门打交道的时候，她听到最多的一句就是他们这样干，只不过又是一个形象工程。做起来了，是他们在混政绩，没做起来，亏的也是政府的钱。方婉就想不明白，如果想干事的人都被说成是为了形象工程和政绩的话，我们社会又如何进步呢？她在张野面前抱怨这些话的时候，张野笑了笑说，小方，干实事的人才有被议论的资格，没干事，别人拿什么做谈资呢？做我们自己良心中该做的事吧，不要去想得太多。方婉有些不解地望着张野问，张书记，你就真的在内心深处这么想吗？张野说，是，我就这样想。当年我下村当支书的时候，刚大学毕业不到一年，比你现在还年轻，我也是在理想和现实之中打磨出来的，什么事经历了，自然就懂得如何去面对和应对了。
方婉记住了张野的这句话。当统一规划在石榴红村全面展开的时候，方婉在大队部召开了一个会议，在会议中，方婉把张野请专家论证的规划方案拿到会上讨论，其中有部分家庭需要拆迁，往哪里搬，如何赔偿都在会议上作了讨论，这个会议方婉反复强调不得对外泄露半点内容，特别是对需要搬迁的人家。可就在会议后的第三天，古小龙慌慌张张地跑到大队部来告诉方婉，有户叫余启忠的村民自己在住房边搭了一间用毛毡盖起来的房子，这户人家属于规划中的重点搬迁对象。方婉一听，放下手上正在处理的文件，跟着古小龙去了余启忠的家。
余启忠正坐在家里看电视，见了方婉，就用眼角扫了一眼方婉说，你们为房子而来吧？我已经做起来了，你们说该怎么办吧？方婉说，余师傅，你这间房子有区土地部门的相关批示吗？余启忠很大声音地笑了起来说，我自己搭间灶房还需要经过土地部门吗？方婉又问，你做房子经过我们大队部的允许吗？余启忠还是很大声音地笑着说，我有这个必要吗？方婉恼火了，冲着余启忠吼了一句，你这是违规建房，你懂吗？余启忠不甘示弱地问方婉，我就是违规了，你能拿我怎么样？方婉冷冷地说，必须拆掉，而且就在今天必须拆。余启忠的女人和母亲、儿子都从里屋走了出来，围观的群众也越集越多，余启忠却根本没把方婉放在眼里，他指着方婉的脸说，有种的，你就给老子拆试试，谁拆我砍谁。说着跑进灶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古小龙在方婉背后扯了扯方婉的衣角，方婉没理他，拿眼睛去找明天向，她和余启忠刚争执的时候，明天向还在人群里，可现在却找不到明天向。
余启忠见方婉不说话，以为方婉怕了，舞着菜刀发狠地骂了一句，老子就是要做房，你们又拿老子怎么样？方婉没看余启忠，而是对古小龙说，去，给我拿打火机和木柴来，把这房子烧掉。余启忠恶狠狠地冲到方婉面前说，你今天要是不敢放火烧我的房子，你就是一个被千人睡万人日的婊子。方婉被余启忠的这句话骂得眼泪夺眶而出。涂玉兰分开人群走到方婉面前说，方书记，我们走，和这种人讲不出理来的。余启忠没有再看方婉而是骂涂玉兰，你就是一个吃里扒外装好人的婊子，滚，我家不欢迎你们。
方婉把在眼睛里转着圈的眼泪逼了回去，冲着身边的古小龙吼了一句，去给我拿打火机和木柴来，听见没有？古小龙还是站着没动，余启忠狂笑了起来，人群里又响起了方婉刚来的时候那种切切的笑声。余启忠从身上摸出打火机，还跑到灶房拿了一把木柴出来，往方婉手里一边塞一边说，姓方的，我就要看看你今天如何放火烧我家房子的？方婉接过打火机和木柴往毛毡屋里走去，涂玉兰喊古小龙和熊兴安去拦住方婉，就在这个时候，女疯子冲了过来，一把抢走了方婉手里的打火机和木柴，在众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女疯子点着木柴往毛毡上丢去，很快毛毡起火了，余启忠的母亲和女人冲向方婉，扯着方婉嚷着叫着，要方婉赔她家的房子。
火越烧越旺，方婉没有理会余启忠的女人和母亲，对着涂玉兰、熊兴安和古小龙说，你们叫几个人挑水来，等这间房子烧得差不多的时候，把火浇灭了。余启忠这时才从惊异中醒来一样，拿着菜刀往方婉面前冲，古小龙和熊兴安拉着方婉想跑，可方婉就是不走，她推开古小龙和熊兴安，站到了余启忠的面前说，你砍吧，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是我把话说在前面，只要我方婉活一天，你们就别想擅自违规做房。你们都玩邪了，眼里还有没有政府？有没有法律？
就在这个时候，村头响起了110警车的声音，余启忠放下了手里的菜刀。110警察走下车的时候，问，谁放火烧房了？方婉说，我。古小龙冲过来说，不是她。是她。女疯子站着没动，又嘻嘻地笑着说，放火真是好玩极了。110警察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报的警？余启忠的儿子站出来说，我报的警。房子是她烧的。他指着方婉说。方婉走近110警察说，火是我放的。我跟你们走。
110警车正要带走方婉的时候，张野的车开过来了，张野的电话是熊兴安打的，熊兴安怕方婉应付不了这个场面，给张野打了电话。张野正在区里开会，假也没有来得及请，就冲出了会场，他实在怕这个没有基层工作经验的方婉惹出大乱子来。
张野一来，人群里迅速安静了下来，不见人影的明天向也不知道从什么角落里冒了出来。他迎着张野笑着说，张书记来了。张野没理他，对着110的警察说，你们回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110警察钻进了车里，一溜烟开走了。余启忠的母亲一见这种态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着，她一边哭一边骂，如今这是个什么社会啊，都放火烧房子了，却还是官官相卫。这是什么世道啊，还讲不讲一点公理？张野不理她，指挥在场的村民把火熄灭掉了。
火灭掉后，张野去了大队部。张野坐着，脸色很难看，他不说话，整个大队部里的人也都不敢说话。方婉几次想解释，几次话到嘴边还是不敢说出来。最后还是明天向站了起来，望着张野说，张书记，今天的事我要负全部的责任。张野这才抬眼盯着明天向说，你总算站出来了。你说说看，这件事发生的时候，你在哪里？明天向张了张嘴，却支吾不出一句话来，还是方婉站起来帮他解了围，方婉说，张书记，今天的事，我会负全部责任的。明天向见方婉站起来说话，赶紧走到角落里坐下来不敢做声。张野却冷冷地接过方婉的话说，你知道余启忠是什么人吗？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方婉确实不知道余启忠是个什么人。余启忠是石榴红村的上访户，从省城到北京，再从北京到省里，到市到区，他都上访过，好几次都是农场派人去北京接他回来的，这样的一个人，连张野都不敢掉以轻心，方婉却想也没想地放火烧别人的房子，这哪像一个知识女性做出来的事？简直就是一个女土匪。不过这些话，张野没有说，他也知道，农村的很多工作，没有匪气是无法开展的，这也是他不愿意说话的真正原因。
八
石榴红村的规划工作不得不被迫停止。余启忠还是没有被照看住，尽管张野派人二十四小时跟踪他，还是被他溜掉了。他跑到北京去上访，张野被区委书记喊去臭骂了一顿，区委书记说，目前从中央到地方都主张和谐共事，可你们倒好，给我捅这么大一个娄子出来。你看看，你手下是一帮什么干部，简直就是土匪。哪有放火烧人家房子的道理呢？张野一句话都没有替自己辩护，他把所有的责任揽到了自己的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