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领导告诉她另一个事实,那个所谓的论坛,因为人太少,只开了两天就草草结束了。也就是说,这段日子,肖雅丽不属于公干,她是和一个小男人厮混。报社领导还说,亚海并不是省报的记者,他是一个自由艺术家,偶尔给省报寄些照片,至于他们怎么认识的,报社领导也是一无所知。
那么车呢,车是哪来的?林婉秋像是掉进迷宫的盲人,拼命在找路口。
看你说的,报社领导像是在嘲讽林婉秋的弱智,他给了林婉秋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肖雅丽那么有钱,就是给亚海买辆跑车,又能咋的?
这种事她只在小说中读过,难道会发生在她的生活中?
车果然是肖雅丽买的,交警告诉林婉秋,这辆车买了三年了,户主是肖雅丽。
那么说,肖雅丽跟这个名叫亚海的小男人早在三年前就在一起了,那时候亚海才多大,顶多二十刚出头吧!肖雅丽她也能干得出来?
更为奇怪的是,周志远居然一点都不知道,肖雅丽呀,肖雅丽,你可真能行!
林婉秋觉得脑子乱极了,她真不知道怎么跟周志远说出这一切。报社领导又打电话,让她去报社清理遗物。林婉秋真是不想去了,她觉得一个完美的女人在顷刻间被彻底粉碎,一同粉碎的,还有林婉秋对他们这个家庭的羡慕和热爱。
她将一切告诉了陆一鸣,这个时候,只有陆一鸣能够帮她。
陆一鸣在清点肖雅丽办公室财物时,同样发现了大量照片和影带,还有一大摞书信。陆一鸣说,他们是在五年前认识的,是网络成就了他们。肖雅丽的网名叫性感丽人,亚海的网名叫激情杀手。陆一鸣看完那些东西后,恶狠狠地骂,肖雅丽这骚货,她让志远以后怎么见人?
陆一鸣还说,肖雅丽有几张秘密存折,余额有六十万元,最高时她的存款有一百八十万元。
这就是说,六年她花在亚海身上的钱高达一百二十万元!
这个婊子!林婉秋也在电话里愤愤骂道。
鉴于周志远在社会上的影响,报社和交警部门都答应,暂时替他保密。交警部门在事故鉴定书上,也下的是司机违章驾驶这个结论。林婉秋却觉得,自己无意中吞下了只苍蝇,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
两个人最后商定,这事暂时先压着,等时机成熟时,再告诉周志远。
三
杨小曼的电话是半夜打进来的,杨小曼说睡不着,林婉秋说我也睡不着。杨小曼说从上海回来后,她就开始失眠,一天比一天严重。林婉秋从电话里听到小曼翻身的声音,那是一个女人被失眠折磨出的声音。两个女人在电话里喧了一阵,杨小曼突然说,婉秋,我过来陪你睡吧。林婉秋看看表,说,小曼你疯了,这都几点了,天马上亮了。
杨小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那好吧,改天我过去,好吗?临挂电话的一瞬间,杨小曼又问,志远那边咋样,他情绪稳定了吗?
林婉秋顿了片刻说,他还是那样,有空你也劝劝他吧。
通完电话,林婉秋彻底没了睡意,她翻起身,踱步到书房。书房还是原来的老样子,一点都没有改变。子坤死后,林婉秋将家里的一切都保持原貌,尽量不去改变,多的时候,她感觉子坤还在,就生活在这个屋子里。
静静地坐在书桌前,林婉秋便看到子坤了。子坤朝她微笑着。子坤是个严肃的人,他很少笑,尤其工作的时候。只有到了家,只有林婉秋给他打来洗脚水,硬给他脱下袜子,他的微笑才会浮在脸上。说来也怪,结婚二十年,子坤都四十五岁了,每次洗脚总要她逼着,他怎么就改不了这个毛病哩?
林婉秋笑笑,活到现在她才明白,有些毛病是根深蒂固的,改了怕还不习惯。
桌子上的照片是五年前照的,“五一”劳动节,潇潇的生日。她和子坤坐着,潇潇趴在他们的肩上,很甜蜜。照片上的子坤很年轻,比他的实际年龄轻出许多,子坤当时还很得意地开玩笑,我俩咋越来越不般配了呀,林婉秋一把夺过照片,装出要撕的样子,说,我撕了你再找般配的拍。子坤赶忙讨好,你看你,你都快跟潇潇一样了。
日子总是那么的温馨。林婉秋觉得,他们的日子是用温馨搭起来的,一层一层,很严实。就像子坤盖的房子,不偷工减料,不以次充好。住在这样的房子里,林婉秋感到踏实。
林婉秋和孟子坤是经人介绍认识的,那时林婉秋是省建二处的出纳员,孟子坤是技术员,外人都说他们很般配,林婉秋也觉有点配,所以他们谈了不久,林婉秋就答应了。喜得孟子坤见人就说,想不到林婉秋这么好追,我还打算追她三年哩。林婉秋把孟子坤堵在楼道里,问,孟子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贱?孟子坤惊道,谁说的?我找他算账!林婉秋又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没人追?孟子坤想了想,说,不是,光我知道的,就有三个,而且都比我强。林婉秋说,孟子坤,我的话收回,你去追别人吧。
孟子坤整整三天没吃饭,也不上班。当时公司里活儿紧,孟子坤又是重点培养的年轻人,处领导找到林婉秋,给她做工作,说子坤很后悔,让她给子坤一个改错的机会。林婉秋一听他三天没吃饭,当下就气气地冲到他宿舍,问,孟子坤,你吓唬谁哩?孟子坤趴在书桌上,想站却站不起来。林婉秋走过去,一把提起他,孟子坤,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动姑娘的心,你甭想!想字还没说完,林婉秋就被桌子上的一撂纸惊住了。
你猜是啥?孟子坤原来在写检讨呀。
他趴了三天,写了三天的检讨,他还觉得不深刻,林婉秋草草翻了一遍,说孟子坤你真没出息。
结婚后,孟子坤和林婉秋过得很宁静。他们的宁静表现在他们的生活上,白天他们按部就班上班,晚上回到家,他们又按部就班地看书,各看各的书。他们俩都是书虫,书挤占了他们的一切。
对于这样的生活,林婉秋没有一点怨言,反倒觉得很快活。她甚至认为,女人就应该这样活,有一份自己喜爱的事业,有一个夜夜陪自己读书的老公,有一个乖巧漂亮的女儿,还缺什么呢?林婉秋觉得什么也不缺了。
意外也有,是在后来,女儿潇潇长大了。长大了的潇潇是他们这种生活的第一个反叛者。潇潇说,咱家过的啥日子呀,连有线电视也不拉。孟子坤立刻放下书,训道,看什么电视,那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家里这么多书,不够你看吗?潇潇说书上有动画片吗?孟子坤说,有格林童话呀,要想学知识,就得看书,电视是肤浅的,肤浅你懂吗?
潇潇上了中学,更不满了,嚷,别的同学有电脑,还上网聊天,我为什么不能?孟子坤反驳,别的同学有高工爸爸吗?有会计师妈妈吗?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老想学人家?潇潇说,珍惜?你让我珍惜,瞧瞧你们住的房子,整个一猪窝,人家住一百二十平方米的,还装空调,我们呢?
孟子坤厉声道,你跟我提房子,多大的房子我没盖过?一百二十平方米,我还盖过小洋楼哩,你以为住大房子就幸福吗?幸福是什么,是充实,你心里充实了,还在乎住哪儿?
潇潇不爱听了,鼓起小嘴,说爸爸你不讲理,没钱你就承认没钱,你还强词夺理。
孟子坤一下失望了,他不是对女儿的话失望,他是对女儿的未来失望。他失望至极地说,孟潇潇,你要是跟我说钱,就请你从这个家走出去。
这时候林婉秋就得出来打圆场,她一手搂住女儿,一手抓住丈夫,说,你们两个的话都有道理,但都有片面性。钱是必需的,但不是万能的,我们得先拥有知识,懂吗?知识!
女儿这才不嚷了,不过还是撅着嘴,她说,妈妈你们那么有知识,为啥日子过不过人家?
林婉秋想了想,很认真地说,你这话有语病,懂吗?有语病,各家有各家的过法,我们不跟别人比,好吗?
女儿一甩手,说,我不喜欢你们的过法。
林婉秋也跟孟子坤认真探讨过这个问题,是在省建发不出工资,大批裁员的时候。林婉秋说,我们也得替潇潇想想,将来她要留学,要出国深造,我们不能给她一分也不存呀。
孟子坤反驳道,她可以半工半读呀,难道我们要给她挣座金山银山,让她躺着吃?林婉秋温和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经济不景气,你我又都上了年纪,能挣还是挣一点吧,免得将来下了岗,揭不开锅,看怎么跟女儿交代?
孟子坤立刻站起身,一本正经道,你是怕我养不活你们?就凭我那一大包证书,我就是老得不能动弹,也是很抢手的!
好吧,你抢手,越老越抢手,越老越畅销,那我是积压品了。
孟子坤一下搂住林婉秋,压低声音说,我从没打算让你畅销呀。两个人一阵捶打,很快就交扭在一起了。
记忆是多么的缠绵呀,林婉秋趴在书桌上,感觉自己被无边无际的温馨包围着,她的手一遍遍抚摸着子坤的照片,在那片永恒的微笑里,她的身子一遍遍被潮水打湿。
一阵风吹来,林婉秋打了个寒噤,她像是被人从睡眠中惊醒,睁开双眸,才发现房间是那么的空,那么的冷。
一滴冰凉的泪从眼角掉下来,林婉秋揩干泪,才发现天大亮了。
杨小曼曾是一位中学教师,她和林婉秋的友情是通过潇潇建立起来的,杨小曼做过潇潇的班主任,她爱这个孩子,自然就对孩子的母亲多了份好感。很多问题上,杨小曼都能跟林婉秋沟通,有些话题她们甚至谈得很投机。
比如对男人,杨小曼虽然嫁给了汪世伦,还跟他生了洋洋,但杨小曼并不爱汪世伦。这一点她没跟林婉秋保密。
杨小曼说,她爱的男人有两种,一种是能顶天立地,敢作敢为,活着是条汉子,死了是个英雄。林婉秋说,这种男人有,比如周志远。另一种男人虽做不了英雄,但他有骨气,他能让女人直起腰来。林婉秋想了想,忽然明白似的说,你不会是在说我家子坤吧?
那时候他们三家的关系已很不一般,经过陆一鸣再三做工作,孟子坤才到周志远的大洋集团担任总工,尽管是聘任,可孟子坤自己先入了角色,干得挺像回事儿。
杨小曼长叹一声,说好男人让你们分光了,我像个捡破烂儿的。如果换上肖雅丽,一定会夸几句汪世伦,还要劝几句杨小曼,林婉秋不,林婉秋总是实话实说。林婉秋说,婚姻的事,我觉得就跟抓阄一样,嫁得好是手气,嫁不好也是手气,你就想通些吧,反正洋洋也大了,你把心思多往洋洋身上放点,日子或许就好过了。
杨小曼叹了一声,说还能咋样呢,我现在就为洋洋活,他做他的,我懒得管,不过这样也省心。
林婉秋笑笑,都四十了,不省心还能怎样。
杨小曼很伤感地叹口气,半天了不做声,林婉秋也一时语塞,两个女人默坐片刻,后来还是杨小曼打破沉默。杨小曼说,婉秋你是不知道,他现在离我越来越远了,如果不是洋洋,我真想离了算了。
杨小曼说这话的时候,眼里竟忍不住有泪掉下来。
林婉秋就搂住杨小曼,轻轻地替她抹掉泪,说,看你,都这个岁数了,还犯傻。
林婉秋知道,杨小曼跟汪世伦的婚姻,其实早就是名存实亡。这两个人,表面上看倒也般配,在外人眼里还挺和谐,可实质上他们的婚姻已支离破碎,无法复原。
林婉秋始终认为,是杨小曼太过苛刻。杨小曼嫁给汪世伦的时候,汪世伦就已是副教授,而且在学术上已小有名气。那时多数人还认为是杨小曼高攀,可随着岁月流逝,杨小曼便越来越不满汪世伦的学究气,尤其是跟周志远和方鹏飞接触多了后,杨小曼更是有种嫁错人的感伤。
小曼是个性很强的女人,她不能容忍婚姻的平淡和生活的平庸,为此她极力劝汪世伦放弃教书,学周志远一样下海经商,无奈汪世伦是个除了孔子以外对什么也不感兴趣的人,杨小曼一激动,自己辞了公职下海经商。她先是搞服装,折腾了两年,积压了一大堆,后来又搞电器,店还没开张,一把大火差点把她也烧了。折腾来折腾去,杨小曼什么也没做成,反倒欠了一屁股债。这下汪世伦有话说了,他不无讥讽地说,做教师有什么不好,你偏要往铜臭堆里钻,这下你钻呀,你不把这个家赔进去你是不甘心呀。
杨小曼偏是不信邪,她又从四处借了钱,开起了美容院。还好,这次她算是找对了感觉,美容院开到今天,已在昌市小有名气,赚钱不说,重要的是给了她信心。可汪世伦不这么认为,他认为杨小曼这是在堕落。一个堂堂的人民教师,居然干这种下三烂职业。
杨小曼现在是懒得跟汪世伦理论,按她的话说,既然志不同道不合,又何必费口舌呢。
肖雅丽出了车祸,最难受的女人有两个,一个是林婉秋,另一个自然是杨小曼。杨小曼本打算洋洋的成绩公布后才回来,可她坚持了几天就坚持不住了,她把洋洋托付给朋友,坐上飞机赶来了。
这可咋办呀?杨小曼哭了一鼻子,问林婉秋。
林婉秋空洞洞的双眼盯在杨小曼脸上,盯了半天说,有答案吗?
杨小曼忍不住又想起孟子坤,她说,好男人咋都命苦,命苦的男人咋都让她碰上了呢?
杨小曼把店交给徒弟,她要照顾周志远,她说她不放心。周志远不让,杨小曼说这事由不得你。林婉秋感激地笑笑,说这样我就不两头跑了。
钢厂续建工程的招标是件很严肃的事,招标公告一出,各方建筑巨头闻风而动,竞争的火药味一下就浓了。林婉秋初步探明,这次的竞争主要分两派,一派是本省的建设队伍,最大的竞争对手仍是大洋的老冤家省七建六处;另一派是中央及外省企业,大洋的合作伙伴中铁四局这次没有竞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