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仪赶回魏国,求见惠王的时候,他编了一套庄周如何倨傲,如何徒有虚名并无真本事的话回了惠王,惠王将信将疑,问:"爱卿到底见到庄周没有?"
张仪怕日后露马脚,担不起欺君之罪,只好说实话:"我们到了濮水,见到了庄周门人,门人说,庄周不会见我们。我问为什么,门人说,庄周不跟朝廷中人打交道。如果不是庄周吩咐,门人有这样大的胆吗?微臣想,庄周既然不肯见朝廷中人,等也没用,就回来了。"
一连失利,惠王郁闷难解。本想如能请庄周出山,不说别的,至少可以牵制张仪。张仪如是说,也不知是真是假,魏王试探说:"魏国连连失利,爱卿有何妙计,使魏重振旗鼓?"
张仪见问,慌忙跪下,说:"魏王不必忧心,微臣已经有主意了。"
魏王说:"说来听听。"
张仪说:"此次虽说没找着庄周,却见到了我那同门师弟孙膑。"
魏王忽然变了脸色,说:"孙膑用奸计败我魏军,杀我爱将,没有孤允许,私自去见孙膑,张相意欲何为!"
张仪不急不忙,禀报说:"大王息怒。这次魏军失利,实在怨不得齐国。邹忌亲自到归谷请孙膑出山,威王对孙膑寄予厚望。庞涓将孙膑骗到魏国,说是齐国暗探,将孙膑打入大牢;又编谎言说大王召见,进见迟了,断双腿是大王的旨意,齐王能不怨恨?赵国承诺解围以后,将中山国让给齐国,齐国能不出兵吗?而今通过我同门师弟斡旋,齐愿意与魏重归于好,微臣以为重振旗鼓的时候到了。"
魏王有些发懵,说:"说下去。"
张仪想明白了,事情到了这一步,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魏王被他说服,他的相位不仅依然牢稳,还可以进一步左右魏国,他说:"恕微臣直言,魏如果不与强邻联合,便会被秦三天两头骚扰,甚至被蚕食,这一点,魏国是吃过亏的。如果一个国家得时刻防备敌军入侵,哪里还有工夫修内政,富国强兵?魏两次攻赵,赵不可能再与魏联合;临近小邦,与之联合没什么意思。齐是强国,如齐与魏联合了,再联合楚。如此,秦不但不敢入侵,还会求助于魏。到那时,天下形势就大不一样了。"
张仪能言善辩,在魏国是出了名的。由于连战失利,损失惨重。惠王认为事虽然是庞涓去做的,主意一定出自张仪,对他说话并不全信,也不派人去齐国进一步修善。张仪感觉被魏王冷淡,萌生离开魏国的想法。
惠施对赵国忠心耿耿,反被怀疑,心冷了。后来,肃侯知道是魏国张仪和庞涓搞的鬼,派使节登门请他回去。惠施对来使说:"回去告诉肃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君侯无缘无故怀疑惠施,不要说惠施不会回去,只怕别人也不愿意入赵。"
来使说:"人非圣贤,谁能无过?肃侯误听谗言,致使惠相受委屈。若惠相肯回赵,肃侯必定厚待。"
惠施去意已决,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不必多说,复命去吧。"
在鬼谷子先生门下研习的时候,张仪、庞涓有意无意地瞧不起苏秦。庞涓第一次率兵攻赵,苏秦想:"待我入仕赵,如果有幸拜相,就知道苏秦的厉害了。"但是,几次求见肃侯,都因为他貌不惊人,言不出众,拿不出如何破魏高招,没被起用。魏第二次攻赵,如果没有廉颇依然回赵,没有齐国出兵围魏,赵亡无疑。肃侯深感手中无人的艰难,派人请惠施回赵,被惠施拒绝,才想到苏秦。
苏秦怨恨肃侯,奈何官运很差,同门弟子,拜相,当大将军,当军师,谁不比他能耐?想想不能吃苦中苦,哪能成人上人?他答应了。同时写了一份进言,洋洋洒洒,详言强国治国之道,搞好与邻国关系,对付灭赵之心不死的魏国,挺像回事,肃侯觉得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用他做下大夫,待有了功绩再擢升。
惠施绝了回赵的念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去处,百无聊赖,就想着找庄周聊聊。一来想听听庄周对当前情势的看法,好决定何去何从。二来也因为庄周说了不少他百思不得其解的话,也想争论个明白。
惠施想定,告诉妻子郑氏说:"很久没见到我那冤家对头了,怪想的,想找他聊聊去。"
郑氏说:"你们俩确实是一对冤家,见面就吵,见不着面就想,去吧。"
惠施带足盘缠,正要出门,有魏使求见,惠施告诉郑氏说:"就说我不在家。"
郑氏说:"夫君并不知道魏使来做什么,应该见。"
魏使拿出惠王亲笔信交给惠施,信中说惠王自己很后悔疏远了贤相,错用了狂妄之徒,误了国家,望惠相念旧日情谊,仍回魏为相,末了有"专候回音,唯唯"等语,情真意切。惠施看了,有几分动情,不过,想起过去受到的屈辱,没有马上答应,说:"请回禀惠王,此事非同小可,待惠某琢磨琢磨,方可定夺。"
惠施打发魏使离去,租部马车,来找庄周。惠施上了车,才想起庄周是个行迹不定的人,眼下在不在濮水,还很难说。但无论如何要找到庄周。虽然庄周不少说法他无法理解;有些理解了,并不赞同,争论,甚至吵得面红耳赤,都不妨碍他们的来往,不妨碍他对庄周的信任。他无论如何要问明白,惠王请他回魏,到底可回不可回?
惠施在去濮水的半道碰上了庄周。庄周马车上坐着好几个人,惠施见过其中一个耍刀削牛肉的人,另一个老翁,肩一根长竹竿,竹竿一头绑了个大圆竹圈,惠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庄周经常和市井闲杂、农夫在一起,惠施很不以为然,说:"庄先生何往?"
庄周说:"还何往哩,我怎么觉得这儿有股酸味?"
惠施说:"别挖苦了,我找你有正经事,借一步说话。"
庄周说:"什么当紧的事,跟我们这些下九流逛逛再说,庄某这两位朋友本事十分了得,开开眼界吧。"
惠施说:"这一次实在很忙,没工夫陪你,下一次吧。"
庄周说:"这么说,庄周是不该耽误相爷,请便吧。"
惠施说:"惠某确实有事要请教。"
庄周说:"你有事问庄某,庄某一定如实奉告;不过,如果你不应允庄某的邀请,就太不公平了。惠相可要知道,不公平的事,庄某是不干的。"
惠施无可奈何,只得让自己的马车跟在庄周马车的后面。庄周马车沿着宽些的路走了一段,下车,惠施也只得下车。这时,虽已下午,却热气未退。山里林深叶茂,蝉和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鸣叫,
"喨喨喨--咧--喨喨喨--咧--"这是蝉叫。知了叫则要短促得多,"叽哟--叽哟--",叫声让人特别慵懒。
老翁走近附近一户人家,伸出长竹竿,在屋檐下倒腾着什么。回来的时候,那竹圈已经蒙上白亮的一层。惠施问庄周说:"老翁竹竿圆圈上是何物?"
庄周说:"那是神物。"
惠施说:"庄周你又在糊弄惠某了。"
庄周很认真,说:"是不是糊弄你,过一会就知道了。"
老翁进了林子,惠施站着不动,庄周说:"跟着呀,远了就看不明白老翁的绝技了。"
惠施只好跟着,天色又晚了些,林子里比外面凉爽得多,也要阴暗得多了。不时有野物出动,传来怪叫,让惠施害怕。庄周问惠施说:"山里有很多声音,你听见蝉叫了吗?"
惠施说:"连蝉叫都听不出,你也太小看惠某了。"
庄周又问:"你看见它们在哪里了吗?"
惠施摇摇头,说:"只听见叫,却看不见在哪里?"
庄周说:"你有办法逮住它们吗?"
惠施张望一阵,说:"庄周你又在说笑话了,见都没见着呢,如何逮得着?再说,它们在树上,那么高,如何逮?"
庄周笑了,笑得很开心,说:"你是相爷,应该比老百姓懂得多,怎么连这样的小技也不知道?"
惠施只好老老实实地承认,说:"真的不知道。"
庄周说:"所以庄某说,上智下愚是混账话。"
庄周又一次抨击孔夫子的一些说法,惠施是深信孔夫子主张的,默不作声。就这时,老翁走到庄周、惠施身旁。惠施一看,眼睛亮了,出现在惠施眼前的是一只麻色的生灵,惠施问老翁说:"这是什么?"
老翁说:"蝉呀。"
惠施问:"这天籁之声就是这畜生身上发出来的?"
老翁说:"是的,这种生灵吃的是风,喝的是露水,声音特别嘹亮。"随即,老翁竹竿一伸,又逮了一只。惠施不敢用手捉,庄周拿在手里,看一阵,放飞了,惠施好生可惜,说:"难得的巧物,如何就放了?"
庄周说:"这生灵如果沾着人间污浊,就再也叫不出好听的声音了。"
惠施半信半疑,愣一阵,说:"老翁如何这么快就逮住了?"
庄周说:"老翁不用眼睛看,只要听到叫声,就知道在哪里,只要够得着,就一定逮得到。"
惠施叹口气:"一定是有神灵附着。"
庄周说:"老翁逮了几十年,才有这样的本事。"
惠施知道,庄周又在说他的不专了。他知道这是庄周借事讽喻,是好心,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