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立窗口,望着那日渐西去的落日,心里徒增了不少伤感。怅然低头转身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孤听闻兰妃的事了,真是苦了你了。肩膀还疼吗?”他温柔地为我揉捏着,小心翼翼地哄着我,“事情都发生了,别不开心了。孤刚从兰妃那过来,太医说她的伤已无大碍,再休养几天便可痊愈。”他使劲挤出一个笑容给我,见我仍旧愁眉不展,便扯着我的脸硬是堆揉出一个笑脸。
我挣脱他的怀抱径自走到窗口,落日已消逝在视野里,我心头一酸便感触般地落了泪。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便走上前从后面环住我。
“陆尚书已仙游了,我想向陛下要个特许,让她送一程。”我偎在他怀里温声央求道,抬头触及到他俊美的下巴,情不自禁地用手弹了一下。
“孤许了。”他握住我欲袭击的手,附在我耳边呢喃,“你真的变了,现在的你处处替人着想,善解人意,善良大方。”
我变了?咀嚼着这些话语,这才发现我真的变了。以往那个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梅璐已经走出来了,她不再是那个大家避之不及的蛮横女了。是因为来到这里吗?还是因为这些经历的磨练?不管结局如何,我亦不会后悔来此。
“小姐,别哭了。老爷能在最后一刻见到你,走得很安心。皇后刚才传话来了,准你回家三天替老爷送葬。”宣儿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替她擦着药膏。“这瓶玉肌露是皇后拿来的,擦了之后不会留有伤痕。皇后对你可真好,即使是亲姐姐也未必会替你挨一棍。”
皇后替自己挨了一棍?她有些不敢置信,皇后又为自己要了特许,这份恩情自己怕是无以为报。
“听说了吗,皇后替兰妃挨了一棍,还为兰妃要了特许。没想到皇后这么善解人意宽宏大量。”宫奴们在那里议论纷纷,不高不低的声音传进假山后,让某人为之一怔。
香薰味入鼻,我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他浓浓笑意的眼睛。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闯入我的卧房?”我随意披上外套便从床上爬了下来,“你可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贤王,我的小叔子。”
“当了皇后架子也大了不少。”他笑言道,“刚才听宫奴说你挨了棍,还以为你受伤了,看你现在中气十足的样子,也就省了我这瓶淤散清。”说着他便从衣袖中掏出一瓶药膏放在桌上,“不过你这爆脾气毛躁得很,磕磕碰碰在所难免,留着备用也无妨。”
这家伙!我浅笑一声便将它收起来,“那谢过贤王的好意。若没什么事我就不送了。”说罢,我连打了几个哈欠。
“你明天就要搬去永安宫了,见上一面怕是也难了。”他像是喃喃自语却还是落入了我耳里。
“那又有何难,秘密基地见面不就行了。”我随口应道。
“秘密基地?”他不明所以。
“假山后。”我一字一顿地说着,“你不是说总能在那遇到我吗?”
确实如此。他细数着那段心烦意乱的时日,确实是和她一起度过的。假山后她开导自己放开手,她顶撞树枝,她扔掉自己的酒,点点滴滴犹如刚刚发生一般,清晰而透明。
“我还没有恭喜贤王恢复身份呢。那以后便唤你尚了。”我好兄弟般地勾起他的肩反倒让他不习惯,他伸手甩开了我搭在其肩上的手。
“是是是,男女授受不亲,我下次不再犯了。”知道他要开始说教了,我立即保证,还对他扮了个大鬼脸惹得他直笑。
“你不好奇吗,关于我的身世?”他突地话锋一转,捎带着褪却了刚才的笑意。
我摇摇头说道,“我早就知道,陛下也知道。”
“原来你们知道。”他笑着,凄然而绝美,“隐藏了这么久的秘密居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果然不简单。”
蓝殇是不会伤害你的,即使他知道你对他是个威胁。我真想告诉他这些话,一回神他早已不在。
一批又一批的人进屋吊唁,上了香又匆匆离去。屋内的家眷都跪着哭着,无语凝噎。
“陛下万福,贤王万福。”两人吊唁过后,众人立即行礼。
“免礼。陆尚书对蓝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孤今日是来送陆尚书一程的,但愿他一路走好。”屋内浓烈的伤感充斥四周,他望着哭泣着的众人安慰道,“大家也不要太难过了。”
安葬结束,蓝殇先行回宫,临走时他托尚护送兰妃回宫。
她走在前面,边走边拿着绢帕擦拭眼角。他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看着她娇小的身躯在夜风中不住颤抖,他解下风衣大步上前为她披上。她错愕地抬头望他,他立即避闪退在了她的身后。月夜下,两人拖着沉重的步子一前一后地融入夜色之中。
“陛下。”“嘘。”他制止了正欲开口的晔儿,并且挥挥手屏退了她。
“晔儿你看我这朵牡丹绣得怎么样?”听到身后临近的脚步声,我头也没回地问道,直到他靠近拿起了绣帕。
“你不说,还真看不出是朵牡丹。”他调笑道,“你怎么对女红有兴趣了,梅女侠?”
“我这是属于抽象派的,要会欣赏的人才看得懂。”我一把夺过绣帕,死鸭子嘴硬般地回道,“谁规定我不能绣绣花扑扑蝶的?”
“你这铁嘴银牙改天都给你封起来。”他笑着拉起我的手,只见上面被针扎得通红,有几处的血迹还未干透,立马心疼开来,“叫宫奴绣便是了,你看这手被扎得多难看。”
我对着他扮了个大鬼脸,然后拿起绢帕平铺开来,“等我把牡丹绣像了,就给你绣个香囊,让你可以尽情地招蜂引蝶。”
“你居然敢取笑孤,该罚。”说着他便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在我唇边落下一吻,然后像以往一样习惯性地躺在了太师椅上。
我伫立原地呆呆傻傻不知如何是好,手抚上唇畔,似是回忆又更像是回味。回味?一想到这我赶紧摇摇头摒弃这可笑的想法,使劲告诫自己,我喜欢的是Bater,我只喜欢Bater.平复情绪后再回头,只见他安静地躺在那,呼吸平稳睡意浓浓。我轻轻走过去为他披上了绒毯。
一入春,褪却了枯寂与冷清,整个皇宫春意盎然绿意浓浓。御花园内各色花朵竞相开放,引来彩蝶翩舞。偶尔微风拂过,飞絮潆潆,止不住的畅快惬意萦绕心头。
“娘娘,你看这花多美啊!”侍女赞美着,便立即前往采摘,不想另一只手动作更为快些。
“放肆,这朵花是紫妃娘娘看中的,快给我拿来。”侍女撑着腰盛气凌人地指责那个小宫女。
“可是我家燕贵妃在亭子里就一眼相中了,这才派奴婢前来摘取。”拿着花的侍女不卑不亢地回应,恰巧见到主子过来便立即汇报,“贵妃,紫妃也看中了这朵。”
“原来紫妃也喜欢这朵花,那我就成人之美送给紫妃好了。”她笑意盈盈地看着杨紫嫣,便使了个眼神,侍女立马送还。
“贵妃真会说笑,你若喜欢拿去便是,这满园的花难不成还挑不出一朵让我喜欢的。至于这朵,我并不喜欢,那只是我的侍女自作主张而已。”她洋洋散散地说着,脸上噙着止不住的笑,“我觉得还是那朵紫色的贵气,小红替我摘下来。”
“是,娘娘。”侍女连忙摘下来给她。
“花是没有贵气之分的,人却等级分明。紫妃,你可得记住了。”梅雨燕听出她话里的针刺味,便毫不客气地回扎她。
“这会时间陛下该下早朝了,我得去准备点心了。”杨紫嫣不想与她争下去,便随即找了一个借口,不想对方听闻笑出了声。
“那你只能自己吃了,陛下刚召唤我陪他对弈,我得过去了,老让陛下等也不好。”她轻笑道,“那就改天再与紫妃叙聊。”
“娘娘,你看她那得意的样。”小红愤愤不平地说道,“看她能神气多久。”
“我都没生气,你看你那气鼓鼓的样子,让人见了还不得说我器量小。”她习惯性地抚上肚子,得意地笑了。
“宣儿。”我看见急冲冲往外赶的宣儿,便伸手拦下她,“怎么了?”
“兰妃受了风寒,现在高烧不退,奴婢得赶去喊太医。”说完她急冲地跑开了。
这苦命的丫头!我拿着毛巾擦拭她的额头,看着她难受的模样,我这心里疼惜不已。她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说什么,但是我听到了“尚”。她终是放不下放不开,而他应该也是如此吧。我瞥见挂在一旁的黑色风衣上面绣着的“尚”字。我苦笑着摇摇头,若之前他们之间就隔着距离,那现在只会离得越来越远,越远越心伤。
我悻悻地低头走着,闻到箫声便驻足观望,只见他侧立湖边专注地吹着箫,额前散搭着几缕发丝随风飘逸,他俊美深邃的侧脸像一缕清香迷惑着我。我入迷般地步步上前,直至箫声戛然而止。
“皇后。”他开口唤我,却用了极为疏远的称呼,这才将我清醒过来。
“贤王万福。”我也学着他的客套,“路经此地便被这箫声所引,打扰了你的闲情,还望贤王不要见怪。”
他看着我笑了,我不明所以地抬头看他,只见他眼里的笑意更是浓了几分。
“你笑什么?”我试探着问他。
“我想让你沉迷的不该只是箫声吧?”他坏坏地笑道,“就像你之前扮成小厮不单只是为了雪狼。”
“你。”我不知如何回复,词穷至极,便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这才大步跑开。
“璐儿。”亭子里的人见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便唤她。
听到他唤我,我便缓缓向亭子里走去,“陛下万福。”我微微施礼便不再说话,而是径自坐在石凳上喝茶休息。
“姐姐,你刚才跑什么呢?”仙子边下着棋边不忘盘问我。
我嚼着点心没有回复她,她居然大模大样地盘问我,这不明显想骑到我脖子上吗?“陛下,我想回宫歇息了,你们慢慢下棋吧。”不知为何,看见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我这心头很不是滋味,只想快点离开。
“蒙恬,送璐儿回去。”蓝殇吩咐完一边的蒙恬便又专注于棋局了。
“璐儿,你喜欢上陛下了。”蒙恬突然出声制止了我正欲迈前的脚步。
“你瞎说什么呢?”我瞬间堆积着笑回应道,“你忘了,在这里我是不会对任何人有感情的,除了尚。”
“你知道自己的任务就好,我也是怕你陷在这里回不了你的世界。”他关心地说道,“你从一开始的坚决到现在的犹犹豫豫。或许你自个没察觉,可旁人却看得透彻,就好比你刚才看见陛下和贵妃有说有笑的样子,你闷闷不乐的神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璐儿,我知道你当我是知己,我也是当你朋友才劝诫你,你来这里已经一年了,距离目标还有多远你可盘算过?”
他的话犹如一盆清水浇下,淋漓尽致让我瞬间清醒,“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你,甜瓜。”我不敢正视他便一溜烟地跑开了。
“陛下,圣后诏书送到。”侍卫的闯入让下着棋的蓝殇顿住了。他接过诏书摊开便又立马合上,脸色瞬间阴郁形同枯槁。
“陛下,到底出什事了?诏书上写什么?”梅雨燕见他脸色凝重自知是发生了大事。圣后陪同先主去圣城养病,难不成。“先主他。?”她不敢往下说,只见他无力地点点头,她立即上前扶住他,“陛下,请节哀。”
“母后,请节哀。”他上前扶住泣不成声的母亲,“圣后今晚便会抵达皇城。”他拍着她的后背,轻柔至极。
“我跟随你父皇二十余载,现今他就这样弃我而去,更让我心寒的是他死后也要和清清葬在一起,那让活着的我怎么办?他是不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笑话我啊?”她哭着哀怨着咆哮着,似是只有这般哭闹才能减轻她的痛楚。
瞬间整个宫殿都化为死灰,除却那些喜气唯剩黑白二色,与天色一般漆黑沉寂。阴郁哀伤笼罩着皇宫,时不时就听见有人哭泣。我知道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便独身一人伫立宫门等待圣后他们的归来。忽地身上多了一件风衣替我挡去了夜风。我回眸只见他愁眉不展地与我并排站着。我拉紧他为我披上的风衣缓缓向他靠近,将手从衣袖中伸了出来握上他的,以往都是他温暖的手掌护着我,这次我的手却比他温热。他望着我不言语任由我牵着。
马车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点一滴向我们靠近。忽地四周的空气开始压抑。我们万分紧张倒数着宫门开启的时间。“吱呀”偌大的宫门终是被开启了,只见一群队伍浩浩荡荡向我们走来,望着那雕刻着金龙的大石棺,我们两双双跪下磕头。待起身才发现身后早已跪满了一群人。太后大声哭泣着,怎么也劝不住。人群中我瞥见了尚的身影,他跪着默然低首,虽不见表情但我依然能想象他悲痛的心情。
马车的帘子被掀起,白衣素装的圣后在宫奴的搀扶下缓缓向我们走来,我随即迎上去扶她。她满脸泪痕,面色也十分憔悴。我轻抚着她的背安慰道,“太后,请节哀。”说着这话才惊觉自己已黯然流泪。
深夜,灵室内只遗他一人守着,我走上去为他披上了风衣。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便什么也不说,只是和他一起跪着。这一次他没有看我,木讷不已,像是被抽走所有知觉一般。
“你去睡吧,孤想一个人陪着父皇。”许久他感应到我的存在便支退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我随即悄然离去。
他望着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无力地倚靠在假山后。
“我就知道你在这。”我席地而坐随着他的目光看着天空那残缺的月亮,不禁感触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从小我便对他只有恨,我恨他害死娘亲,恨他抛弃我。他的一切一切我都恨。他现在走了,我应该是畅快着的,我应该高兴,我应该。”他和他最后一句违心的话被我一并纳入怀中。
“你是敬重他爱他的,所以你现在才不敢面对他。当你确定这份恨其实是爱的时候,你便没有勇气说恨了。你应该去的,去陪他最后一夜,不然你日后一定会后悔的。因为他爱你,也爱你的娘亲,这已足矣。”像刚才哄圣后一般我现在又哄着这个迷茫的小孩,“去吧,和陛下一起去陪他最后一夜。”
他偎在我怀里不说话,我却感受到他的伤哀,我轻拍着他的背呢道,“去吧,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
第二天,天微亮。
宫殿内充斥着哭泣声像一首哀怨的曲子诉尽彼此的哀伤,这揪心的声音让那些有泪不轻弹的大臣都感伤地低下头。一些把持不住的早已低泣起来,与大殿内一向保持的肃穆格格不入。白老丞相难过得连连摇头,怅然叹息声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入陵。”尖细的嗓音响起,乐师们便奏起那哀伤的曲子,宫奴们奋力盖上石棺盖缓缓地将石棺抬入陵中安葬。圣后和太后站在前排,她们互搀互扶又互相给对方擦拭眼泪。第二排殇尚二人各跪一侧,二人终是没能抵住悲痛纷纷落泪,第三排的后宫女眷就更别提了,“呜呜”地哭着,排在第一个的我不觉已沾湿了好几条绢帕。这份伤感一连持续了几天不减。皇城中的百姓也难掩伤感之情,城中已连着好几天未闻笑声,远在虎城的蓝蝶更是哭得几度晕厥。
“圣后。”我挤出笑容给她,却仍未驱走她的忧郁。在悲哀里度过的时间似乎是格外长的,我看着她一天天消瘦,心里特别难过,而我必须笑着,若是连我也消沉,整个后宫都将会陷入一片死寂,“我给圣后讲个故事吧。两个朋友比赛智慧,一个人让小明猜猜他袋子里装了几个苹果。小明就问他猜对了是不是都给自己吃。那个人点点头说猜对了就把袋子里的两个苹果都给小明吃,小明高兴地问道,是五个吗?”话音刚落,太后便掩嘴浅笑,身后的几个宫奴也笑开了。
“怎么还有这么笨的人,人家都告诉他两个了,他还猜五个。”老太太一高兴便接过了我递去的点心,看着她吃着点心,我小小地松了口气。知道这个方法奏效,我便又赶去永乐宫扮作开心果。
好累啊!在回永安宫的路上我使劲挥洒着手臂,不想手臂用力地挥触了某人。
“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再不该,孤可要罚你了。”他疼得皱起了眉,但很快又隐了下去,“听说你今天逗得太后和圣后很开心,孤要赏你,说吧,想要什么,孤都允你。”他苦于让她们舒展心情的方法,不想璐儿这机灵鬼已经解决了。
“那你带我出宫吧,我想去泡泡温泉。”我高兴地拽着他的手臂,“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泡澡了,你可不准耍赖。”
“孤从不食言。请吧,皇后娘娘。”他自然而然地牵起我的手往外走。
“蓝殇,一个胖子从悬崖跳下去会变成什么?”我突地玩心四起。
“蝴蝶?”见我摇头,他立马改口,“鬼怪?肉球?”见我一个劲地摇头,他好奇地追问,“你说到底是什么啊?”
“拿玉珊瑚换答案。”我使劲敲诈着。
“我就知道你不会只要泡澡这么简单。孤允了。”他笑着捏我的鼻子,“可以说了吧,你个鬼精灵。”
“这你也不知道,真是笨得可以。当然是死胖子了。”我大步向前跑,“你这慢腾腾的速度,到那都得天亮了。”
他笑着便追了上来,牵着我的手向那幽静的树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