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繁,红尘转,乐正阳的话让兰猗始料未及。
“你说什么后着?”兰猗脸上神情倏地一僵。
乐正阳心中感叹一声,深深望了兰猗一眼:“娘娘可知道返魂香?”
“传说司天主簿徐肇,遇见苏氏子德哥,自称善于调配返魂香,手持香炉,怀中取如白檀末撮于炉中,烟气袅袅直上,香气超过龙脑香,德哥闻此香后,称见到了死去的长辈,愿以此香烟为导引,尽见其父母曾祖!”
兰猗眸中似有失落,说的淡然:“这些不过是道家的传说罢了,古香谱里倒有记载,可是生死之事,皆由天定,又岂能人为?”
“本来身为医者,微臣也不信这些,只是偶然听说了娘娘赠于德妃怀梦草之事,斯年有汉武帝思念李夫人,而所谓返魂之事,与苏氏子极为相似,最近又偶然得了一些道家珍藏的萃香之法,便打算一试!”
“你乃是堂堂太医院提点,统领整个太医院,又怎能相信这些卜噬之事?”兰猗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却见乐正阳一脸认真,说的严肃:“不瞒娘娘说,这些道家古方得来不易,还望娘娘别枉费了他人辛苦寻来的一片心思!”
兰猗见他正襟危坐,不由眸中浮起愧疚之色,轻声说道:“我当然想要活下去,哪怕前路多舛,也想替他守住这片江山!”
“紫矛香不可再用,至于娘娘的心愿,便由微臣来替你完成!”乐正阳沉吟了半晌,低低说道:“娘娘既然要冒险,一次足矣!”
檐外春山,绿柳成荫,玉琼湖上水色氤氲,画舫下层传来丝竹雅乐声声。
“九霄往岁忆相游,千里黄昏一叶舟!”南宫昱携手与兰猗一起走上画舫三层之上,他的掌心干净温暖,缓缓念出这两句,转头对着兰猗轻声笑道:“上一次游湖,你还是前朝帝姬的身份,这一次游湖,你却成了朕的贵妃!”
兰猗轻轻倚着他,柔声说道:“水色天青,流年浮生,左不过都是一场聚散匆匆,君为清尘路,妾为细流光,愿为落花去,长逝在君怀!”
南宫昱眸中浮起动容,淡淡说道:“朕的心意从未改变过,你若离去,朕亦相随!”
兰猗对上他的目光,心尖上微微一抽,墨发俊颜,眼眸却深深的沉着,那里面的柔情蜜意望的真切,就算灰飞湮灭,此情不假。
二人不过寥寥数语,彼此心里却觉甜蜜,暗暗在袖中牵着手齐看玉琼湖上风荷如画,却见君泽与南宫芷一前一后上了画舫来。
“皇上今日好兴致!微臣却是来迟了!”君泽说的爽朗,南宫芷反而随在后面默默行礼,并未开言。
南宫昱不动声色扫过二人面上,悠悠一笑:“前几日司政殿的大学士呈了几幅精妙的画作上来,朕见到其中一幅与玉琼湖颇为相似,那画中之人龙章凤姿立在船头,似是在与身旁二位友人把酒吟诗,倒教朕心念一动,如今朝堂上一文一武,两位爱卿替朕的江山操劳,偶尔浮生偷闲,小酌一聚倒也不失风雅乐事!”
兰猗听南宫昱说完,不由站起身来眼角弯了弯,笑道:“昭郡王却是好些日子未进宫了,皇上一直惦念着,理应开怀畅饮一番。”
南宫芷眸子里波澜不惊,目光却唯独望着兰猗面上,淡淡道:“军务缠身,许久未曾进宫向皇上请安,贵妃娘娘一切安好?”
“谢昭郡王关怀!”兰猗笑得清淡,起身走到船尾站定,遥遥可见凤栖阁里水榭孤清。
朱婕妤悠悠走近她身旁,轻声笑道:“看来皇上心里,始终还是将娘娘放在头一个的,那日浣花楼里德妃生辰,一场不欢而散,宫里人人都传娘娘骄横,依今日来看,这宫里的风该吹向哪里,却是明白的很!”
兰猗唇角勾起笑意,微微转头瞥了朱婕妤一眼:“良禽择木而栖,我终是只取自己所需罢了!”
今日游湖,除了兰猗外,陪侍在侧的却是朱宁儿和魏巧凤,那日浣花楼里众目睽睽之下皆看到兰猗中毒,一时到底真相如何,反倒扑朔迷离起来,朱宁儿这么说,三分谄媚,七分挑拨,兰猗心里清楚,笑而不语。
朱宁儿闲闲站了一阵子,兰猗并未与她搭话,远远的从船头望过去,两人的背影又似是亲亲热热的在一处,君泽暗暗扫量了几眼,倒也觉得放心不少。
魏巧凤却有些坐不住了,想往南宫昱身边蹭,方才兰猗坐着她却不敢,如今又碍着南宫芷和君泽,眼见朱宁儿与兰猗一同站在船尾窃窃私语,她心里倒似被猫儿挠了似的,刚进宫时她家世不及任清如,后来看穿了南宫昱对她并无兴趣,为了替父亲挣个前程,心甘情愿的为君泽所用,跟在了朱宁儿的身旁。
“魏才人!”她正在犹豫间,却听兰猗悠悠唤了一声,抬头时脸上即刻笑意俨然,急急走到了船尾去。
朱宁儿眼中笑意不减,望着她说道:“方才娘娘说站在船尾风凉,有些寒涔涔的,这眼见女官们又都在下头,便想劳烦妹妹去叫芳月拿件披风上来!”
“不碍事,本宫只是见船行到凤栖阁外面了,想着指给妹妹看看!”兰猗不动声色,拉住魏巧凤的手笑道:“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去劳烦妹妹呢?”
魏巧凤怔了一怔,脸上微微泛起绯色,心里不免气愤,自己好歹是个堂堂的才人,说到底也是皇上的女人,伺候贵妃也就算了,居然要被朱宁儿当做宫人般的使唤,多少有些不高兴,但后来又听兰猗这么说了,似乎不去又有些不识礼数了。
“后宫得娘娘照拂,本是妹妹们的福气!”魏巧凤讪讪笑道:“娘娘稍等片刻,我这就下去!”
“妹妹等等!”她才要转身,却见兰猗叫了一声,眼里亮晶晶的笑着:“芳月才来凤栖阁,怕妹妹不认识,不如劳烦朱妹妹带你一同去吧!”
“说的也是呢!”朱宁儿嘴角抽动了一下,违心的对魏巧凤笑笑:“正好咱们一起去下面走走!”
兰猗神色淡若晨风,眸中映着玉琼湖里的水波澄静,独自立在船尾似是若有所思。
君泽执杯屡屡敬酒,更是妙语连珠,南宫昱暗暗藏着心思,两人推杯换盏的心计周旋,南宫芷夹在二人当中,身份尴尬。
君泽眼里当他是自己人,南宫昱眼里是他的亲兄弟,便如今形势未明,一味蛰伏,终究悬在那里怕是言多必有失,眼见兰猗落了单,索性起身站起来也向着船尾走去了。
兰猗听到锦袍上悬着的玉玦轻响,微微转头,只见南宫芷的步履不疾不徐,行至船尾,与她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低低说道:“乐太医最近的方子,你试了没有?可有觉得好些了?”
“是你?”兰猗眸中微光闪过,心里一瞬竟觉微痛:“乐正阳说那些道家古方得来不易,却原来叫我不枉费的,乃是你的一片苦心!”
南宫芷垂眸轻语:“虽然有些话说的不合时宜,但我以为,在我和你之间,并不需要去计较谁付出了多少?”
微风吹过湖面,水面轻皱,南宫芷眉间清淡,如同他手中握着的天青色瓷釉杯,说的沉静:“皇兄心里系着你,亦系着天下,你一心为他付出良多,若说没有心痛却是假话,但我时常也在想,若要怪,便怪六年前来这九霄皇城的人不是我!”
兰猗眼底深处似有闪烁,伸手抚了抚自己的云鬓乌发,发间金镶玉凤垂珠步摇耀眼,却见她指间灵巧一动,从发中拔下那枝平淡无奇的紫檀木簪子暗暗藏在掌心里,脚下一个趔趄似是一滑,南宫芷急忙伸手去扶,兰猗袖子一闪,已经稳稳站定。
南宫芷飞快了望了一眼自己的掌中,木簪平淡无奇,对他来说却似是极珍贵的礼物般,只见他不动声色小心翼翼将簪子收好,眸中望着兰猗,和煦一笑。
“阿九!”兰猗轻轻开口,声音极淡,极轻:“若是六年前你来了这九霄皇城又怎样?世间的缘,似水无痕,许是前世的姻,才有今生的缘,我送你这根木簪,别无他意,紫檀乃是皇家之木,而且有十檀九空之说,檀木多为空心,既然这一世错在相见,彼此放空心思,才能坦然相处!”
南宫芷静静听她说完,突然伤感的笑了笑:“如果我说一切太晚,只怪我陷得太深,你会怨我么?”
兰猗眼底震了一震,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原来湖光潋艳都不及他那双眸子里的澄静美好,那样温柔的神色,她却是头一回见到,似乎此时面前对着幽深的玉琼湖,南宫芷终于坦露了自己的心迹,兰猗望见的本是他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着的心绪。
“既然无缘,便无须誓言;既然无心,便可一世挂念!”南宫芷脸上的神情清雅隽永,一如初次在冬梧阁里相遇时的那样,说的清淡:“你看这皇城,就算江山易主,它却仍然可以世代延绵,不管你在哪里,在谁身边......”
他缓缓将眼神对上兰猗,唇边勾起极轻柔的笑意:“在我心中,你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