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走了出去,叶护依言留了下来,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我喝了水,也在毡毯上坐了下来,叶护轻声问:“喝些奶茶汤吧,那是我们草原上最美味的东西。”
我点点头,他出去了,我在那里回想刚才的事情,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那么应承下来答应帮冒顿的忙,谁能知道这帮忙的后果会怎样?可是后悔已经于事无补,早在离开精绝的时候,我就答应过要来匈奴帮冒顿了,只是不知道会这么不堪,看来以后再答应别人做事前,一定要先弄清楚帮的是什么忙才好。转念,反正木已成舟,随波逐流一下也好,谁能知道这半年后的结果呢,在这段期间和莫离或是昆罗取得联系,如果真的没有转机,还可以借助他们的力量逃跑啊。
正在思忖的时候,叶护已经回来了,他刚进来,浓郁的奶香就随着进来了。
我伸手要接,他却先把一块非常漂亮的织物放在我手上,才把黑陶碗放在那织物上面:“这样不会被烫到。”他说:“而且,你要慢些进食,毕竟这几天你没有吃东西了。”
在他暖暖的笑容里,我说了谢。只是他刚才的话又勾起我的记忆,曾遭变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几天没有进食,姐夫躲了起来,姐姐在医院里,我最终硬撑了下来,只是在开始吃东西后,胃总是隐隐地疼。想到这些,我的泪滴进了黑陶碗里,不想让叶护看到,我低头喝了口奶茶汤,这味道非常好,是我从来没有品尝过的。
我默默的把茶汤吃完,叶护把碗接了过去,我则拿起那片织物端详,这是一个绣片,有五彩祥云的图案,色彩很亮丽,针脚细密,技法精湛:“这是你们这里的人绣的吗?”我问。
叶护点头:“是大阏氏绣的,我很小的时候,她给我的。她的手很巧,绣了很多东西,就连我们匈奴的大烈旗也是她绣的呢,只是以后再没有人能绣出这么精细美丽的东西了。”说着,他将我递回的绣片小心翼翼地叠好,放进衣襟里。
我在心里叹气:“冒顿的母亲有一双巧手,却只能把相思泪揉入陶土,把相思细细密密地绣入这些丝线中。”
突然,外面传来摔碎东西的声音,叶护把门帘更挑开些,门外的守卫只剩了两个,再寻声望去,看见冒顿正在将很多陶罐摔碎。
我立即就想到,那是大阏氏做的东西,连忙跑出去,却被守卫栏了下,我大声叫:“冒顿!你不能把那些陶罐都弄碎啊。”
冒顿停了动作,转身看我,立即让守卫放我过来,我跑过去,护在还没有被毁的陶罐前:“你不能这么做,这些都是你母亲做出来的东西,你怎么能这样把它们打破呢?”
冒顿又是那副冷漠的样子:“做这些都是为谁呢?没用的,那个人永远不会再多看她一眼。她就那么走了,甚至抛下和我的约定。流了这么多的泪做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完整地留着呢?应该像我碎裂了的心一样,随着她走。”说着,他又将手中的陶罐摔向地面,我虽然极力去接,仍无法阻止它落地碎裂,那沉痛的声音狠狠地砸在心上,很疼。
我蹲在那里,将碎片放在手心,哑着声音说:“你只知道此时碎裂了好,又怎知她当时的心情呢?”
冒顿的手中又有了一个陶罐,听我如此说,停下看我,我低下头,拨弄手中的碎片,将那阙《你浓我浓》轻颂:“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捏一个你,塑一个我。将我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捏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冒顿愣在原地,手中捏着那个陶罐,手背上青筋暴露,思忖片刻,竟是将手中的陶罐狠狠摔碎:“对情深的人才可言情,对情浅的人,如此做有什么用,只会让心更苦,泪更涩,肝肠寸断。如不是这般相思,她又怎么可能这么早的死去?”
听罢,我不由得攥紧了手中的陶片,那尖锐的破口一下将手心扎破,血顺着碎片滴落,可我顾不得这些,还想保护那些陶罐。就在这时,头曼从一个帐篷后走了出来。
他拿起一个很小巧的陶罐,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与不舍,然后看向我:“她在做这些的时候,真的是那样的心情吗?”
我点头,却内心不屑,他有什么资格问呢?
头曼看向正在愤怒的冒顿:“并不是情深清浅,而是苍天弄人。”他叹了口气又说:“也许你怎么都不能明白,我又无法为自己辩白,但不论怎样,我都是亏欠了你母亲的。”说完,他摆手叫来仆人:“把这些陶罐连同碎片都给我封存好,随大阏氏而葬。”
头曼将手中的小陶罐别在腰间,然后又看向我,眼神中很多复杂难懂的情绪,我不由得逃避,看向冒顿,冒顿则是瞪着头曼。
头曼走近冒顿:“就算我亏欠了你的母亲,但我不会亏欠我的孩子,从今天起,你将拥有1万人马和狼居胥山山下的牧场,成为名副其实的左屠耆王,办完你母亲的葬礼就可以启程。”
冒顿眼中闪烁着泪光,头曼将冒顿的肩揽入怀中,我有些动容……
片刻,冒顿挣开头曼的怀抱,指着我说:“她是留下,还是先随我一起去,半年后再来?”
头曼的眉一抬,似笑非笑,他们沉默地对视着,我的心狂乱地跳着,感觉就像在案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却无计可施。
“啊,你流血了!”突然叶护跑到我的身后,把我的手抬起,拿开手中的陶片,用清水冲洗,然后细心地包扎好,冒顿与头曼都瞪视着我们,我心虚地抽回了手,对叶护浅浅一笑,叶护亦笑。
冒顿又回复了惯常的冷漠对头曼说:“难道父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吗?”,头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冒顿,又看了看我,然后轻声说:“我当然相信我的儿子,就让她先随你去看看我匈奴的广大领土吧。”
我的心落了下来,冒顿说了谢,这时,莽青走过来给头曼施了礼,然后对冒顿说:“按你的意思,我们已经把那河水断流了。”
冒顿点头,转身对头曼说:“请父亲送母亲最后一程。”
头曼点头,向前走去。我正思忖要不要前往,冒顿对我说:“你留下休息吧,青娅就到了。”
叶护怯怯地对冒顿说:“哥,我可以去送送大阏氏吗?”
冒顿看了叶护一眼,点头。
他们一同走了,我漫步向帐篷走去,在挑起门帘后,一个美丽的贵妇正端坐在那里瞪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