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白水观,正碰上龙啸海的独子龙镇东与毕雪剑切磋剑术。龙镇东虽是教主之子,但因武学天赋有限,加上年纪偏大,未能位列幽冥教教主亲传弟子。而幽冥教教主之位的传承,也并非父子相袭,而是师徒相传,所以龙镇东在幽冥教中的地位,不但低于左右护法和八位长老,也低于教主座下的十六位亲传弟子。只是因为他是教主的独子,去年又刚刚升任幽冥教总坛副坛主,众亲传弟子们平日里对他倒也十分礼让,均称一声“龙师兄”。但他心高气傲,从小就只练《通天武典》三大武学中最难的通天剑法。眼见已到而立之年,却仍然剑术平平,不免愈发心浮气躁,时常缠着毕雪剑和张游龙练剑,对王本草倒并不看重。龙镇东虽已三十,却仍未娶妻。父亲为他介绍了教中多位女弟子,他要么嫌丑,要么嫌人家武功低微,一个也看不上。后来他看上了毕雪剑,便央求龙啸海做主,可龙啸海毕竟是一教之主,家事与教务分得很清,便一直不做这个主,而是让儿子自己想办法。龙镇东虽然习武天赋有限,但讨好女孩子却很有一套。只是毕雪剑虽然看在眼里,却一直不为所动,这让龙镇东十分郁闷和不解。
毕雪剑见王、张二人回来了,便收了剑,笑着迎上去道:“一路上都憋坏了吧?”张游龙道:“我倒没什么,已经习惯了。师弟第一次把高兴藏在心里,只怕当真憋坏了。”毕雪剑看了一眼王本草,见他左肩上粘了尘土,遂走近了,一面帮他拍去浮土,一面笑道:“他可比你沉得住气。是不是,本草?”
王本草不答反问道:“走陆路就是快,师姐是几时到的?”毕雪剑见王本草连声谢谢也不说,使劲拍了他一巴掌,道:“前天!”
龙镇东眼见毕雪剑对王本草嘘寒问暖,颇为关心的样子,大为不悦,心道:“我平日里对你百般讨好,你却总是爱理不理的,如今看来,竟是对这个姓王的孤儿有意思。看我怎么羞辱他!”心念一动,凑上前指着王本草的左手道:“王师弟,你手里拿的什么宝贝?裹得这么严实?不会是根吹火棍吧?”
王本草一直心系武学,于人情世故只是略懂,竟没听出龙镇东的挑衅之意,反而实话实说道:“龙师兄说笑了,这是教主借我的练功刀。”
龙镇东装出一副恍然的样子,笑道:“听说王师弟在永安城一刀竟劈碎了一面半人高的精铁盾牌,功力着实惊人。不知王师弟刀不出鞘时的功夫又如何呢?”
王本草正要谦让,龙镇东却不等他答话,继续道:“就让我的通天剑法来试试你这通天刀法吧!请了!”说着,拔剑便刺。
王本草其实正左手拿刀,右手牵着缰绳,肩上还背着个包袱。龙镇东一剑当胸刺至,王本草只好松开右手,往左面闪避。龙镇东一剑没有刺中,“刷刷刷”连刺三剑,竟是幽冥剑法中的绝招“幽冥三绝剑”!这一招是毕雪剑和张游龙执行刺杀任务时偶尔用到的招式,一旦出招,既快且狠,不给敌人人喘息之机,所以通常能够一招制敌,出奇制胜。但龙镇东平日里练的是通天剑法,所用之剑比修炼幽冥剑法所用之剑要长要重,加之心法不同,所以他这三剑刺出,速度便慢了许多,被王本草一一躲开了,只是把王本草身上的包袱刺落在地。
毕雪剑大吃一惊,叫道:“龙师兄,你这是干什么?”
龙镇东笑道:“他背着包袱跟我过招,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帮他把包袱放下来!”言罢,换上通天剑法中的招式,继续攻向王本草。王本草无奈,只好刀交右手,全神应战。
二人剑来刀往,转眼工夫拆了三十余招。王本草只守不攻,龙镇东一时也奈何不得,只是把王本草的裹刀布削得七零八落。毕雪剑在一旁相劝,龙镇东反而愈发用力,险招迭出。王本草被逼得没法子,开始反击。只是刀带上了鞘,不但没有杀伤力,而且沉重不便,龙镇东反而无所顾忌,依然攻多守少,加之通天剑法他已练了二十多年,虽然悟性稍差,但毕竟功夫够深,王本草被逼得频频倒退。
张游龙在一旁叫嚷道:“看看王师弟不拔刀能接龙师兄多少招!”
王本草此时裹在刀身上的布已经完全碎裂,随时可以拔刀,但他既是一个武痴,平日里少有机会与切磋,何况今日又是与通天剑法切磋,实在良机难得,所以虽然情势危急,却仍不忘琢磨攻守之道。他瞅准了身后的一棵大银杏树,打算退到树底下时再拔刀,这样可以争取更多的时间来体悟防守之道。不料离那棵银杏树尚有三步远时,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喝道:“住手!”
龙镇东和王本草同时停了手,因为来者是龙镇东的父亲、幽冥教的教主——龙啸海。毕雪剑叫了声“师父”,又解释说两位师兄弟正在切磋。龙啸海看出儿子面色不善,心中有数,却也不言明,只是冷哼一声,对四人道:“六月初一,在问道馆召开幽冥大会,本教所有门内弟子都得参加。这几天不许到处乱跑,就在观里待着。”又望了王本草一眼,道:“不拔刀还切磋什么?”王本草道:“刀裹起来了,所以一时就没拔。”龙啸海瞥了一眼满地的碎布,命王本草把刀收好,又对儿子道:“跟我去问道馆看看他们布置得怎么样了。”
待龙啸海父子走远了,王本草仔细看了看自己的刀鞘。龙啸海说让王本草收好这把刀,那言下之意,自然是要把这刀送给王本草。刀是王本草父亲的练功刀,刀身之上所刻的“王庆丰”三字便是明证。王本草把它背在身上,感觉特别踏实。刀鞘虽旧,却依然结实,被龙镇东的剑蹭破了点皮,但好在剑是没有开锋的练功剑,没有伤到刀鞘。
天气渐热。一连几天,王本草都待在家里不愿出门。出山时身上带的银两还有些许剩余,他便如数交给了毕雪剑之弟毕清文,让他帮忙去太平镇的集市上买些肉来下饭,自己在锅边贴些面饼充饥。开始两天,他脑中反复想的尽是与刘三宝及河洛双雄比武的事情,一招一式,反复推敲;又或是往返河洛之地的一路见闻。后面几日,起劲的事情都想过了,心中就变得空虚起来,躺在床上,抚着父亲留下的练功刀,思绪飞弛,时而怀念母亲在时的快乐无忧,时而想象着父亲的形貌和武功,却是越想越烦躁。好在每日浇花时心情却是出奇的平和,甚至有些愉悦,尤其是在浇那盆茉莉的时候。
出山首功之后,王本草发现,自己的生活悄然发生了变化。以前不爱与教中同门言语,也没人主动找他搭讪。但自从河洛之行之后,虽然他足不出户,却不时有同门师兄弟登门拜访,询问击杀河洛双雄的细节,言语中不再是往日的冷漠与不屑,反而洋溢着敬佩之情。母亲去世后断了九年的米面供给,突然又有了,一下子省去了一大心事。毕雪剑仍是每日前来探望,张游龙也隔三岔五过来闲坐。张游龙不但带来了解闷消烦的趣话,也带来了王本草关心的江湖消息。金刚寨击退了罗人凤后,寨主孙金刚又率领众弟子去通天谷寻天灵教的晦气。结果是各有死伤,金刚寨退了回去。毕雪剑听了,一副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王本草和张游龙却是大惑不解,毕雪剑遂道出了其中的缘故。
原来,王本草等人假冒金刚寨的刘三宝杀了河洛双雄,真正的刘三宝当日在小树林脱困以后,听说罗宅出了大事,宾客早已一散而空,便悻悻地回了金刚寨,向师父孙金刚禀明了一切。罗宅新掌门人罗人凤在父亲去世第八天便带着家丁冲到金刚寨寻仇,见了刘三宝的面,更觉面熟,二话不说便动起手来。结果,金刚寨的看家本领金刚拳虽然是新创的,却也颇具威力,罗人凤仗着人多势众,不料却吃了亏,逃回了罗宅。金刚寨莫名其妙地背上了杀人的罪名,弟子又被人羞辱,寨主孙金刚与大弟子刘三宝一合计,罪鬼祸首当是天灵教教主庄辰手下的那三个徒弟,于是带着刘三宝等人去通天谷要求庄辰交人。庄辰莫名其妙,以为金刚寨是故意找茬,便与刘三宝动起手来。结果,刘三宝发现庄辰的拳法果然与王本草如出一辙,便更加确信天灵教是罪魁祸首。孙金刚大怒,与天灵教大打一场。只是金刚寨不占地利,没有占到便宜,天灵教又不想过分开罪这个新来的邻居,最后双方互有死伤,暂且罢兵。
张游龙听罢,大呼过瘾,也一下子明白了师姐离开小树林时对刘三宝说的那句话的用意,忍不住大赞毕雪剑“老谋深算”。毕雪剑却说这全亏王本草用的是通天拳法,与天灵教的拳法同出一源,金刚寨才能不起疑心;而罗人凤去金刚寨寻仇却毫不起疑,很大程度上也要感谢王本草的身形与刘三宝相似,易容后的面容也跟刘三宝很像。王本草却谦说首次出山运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