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注定不能平凡，平凡是一种奢望，我也算一个吧，人生充满了变数。从疲于应对到从容面对，个中辛苦，多年以后，应该称得上传奇。
拆开行李袋翻了件睡衣倒在床上，苏珊同学的电话便来了：“丽恩，你什么时候回纽约？我请你喝茶。”
“拉倒吧，你浓情蜜意中，还能想到我啊？”
“嘿嘿，分了，臭东西你赶紧死回来，我想你了。没什么意思，还是安心找工作，不然买不起你们店里的嫁衣。”
“给我两天时间，我就回来安慰你那备受伤害的心。哈哈。宾大的硕士还怕找不到工作啊，找你那地产大亨的爹。直接把我们店里的嫁衣全买了，挂家里看着当玩具。”
“别提了，相亲那家伙！家里也是跟我爹一样，做地产。你上回说要实习，我不差点介绍你去当助理设计师啊。本来感觉还行，可没见几次就要订婚，说他爹马上竞选参议员，老娘我真是倒霉透顶，莫名其妙要被人当政治筹码玩么？亏还知道本小姐是法学院高材生呢。你老实告诉我，我能找到工作么？真没信心，跑了好几家事务所都不需要法律助理。”
“那就自己开一个自己招人玩，哈哈。”我想起斯蒂夫，宾大校园再次见到他，几乎是大吵一架，不明白我打算做什么。我打算做什么？做洛丽恩一直做到我不想做为止。我警告他我是雇主，哈哈，多么清晰的关系。几年后才知道这个称呼不太好，应该是委托人。冷战了快半年，德国律师便摇身一变在纽约设立了分所，从此配合我的脚步。他才是个和声。说白了是在身边看着我，撑不下去了随时告诉他我准备去德国当我的赵小姐了，免得他怕我改变主意白白从慕尼黑漂洋过海坐长途飞机白跑一趟？哈哈。
“丽恩，估计这回我真得罪我父母了，你得收留我，我一回去必定是吵架，拿信用卡来要挟我。”苏珊难得地流露出一种无助。
这种情绪要不得，是自我毁灭的第一步。
“你现在在哪儿？”
“希尔顿。我真的很想你，快来救我！”
“好了好了，我尽量明天回纽约，不许喝酒，不然我们断交！”她那高大身材，醉了我根本拖不动，更别提本人现在有伤在身。
“这话听了一万遍了，保证不喝，－－－－－啤酒不算！”
“恩，我明天到了给你打电话，现在吃不消了，大半夜的，你让不让我睡觉？”
“好吧，死东西你开车注意安全！”
我收线，点开手机看邮箱，斯蒂夫的邮件，一切按照我的计划进行，按照计划，我应该离开纽约去度假。是的，洛氏一旦开始清算，媒体一定能够掘地三尺找到那位神出鬼没极少有公开消息的女儿。
于是我再次打电话给苏珊：“我请你去迈阿密散心一周。够不够朋友？万一你真的信用卡被停用，用我的现金支票。”
“－－－－－”苏珊唏嘘：“读书六年，苏珊杨诺就交了你这么个好朋友，运气实在好得离谱！直接迈阿密机场见？”
“我明天订好酒店再短信你，现在小姐请让我睡觉！”
“别忘记你打过来的，晚安亲爱的，拥抱，巨大的熊抱来一个！”
明天将是新的一天，庄浩杰自动消失了，苏珊恢复单身状态，我将飞往迈阿密，用赵子悦的证件，阳光海岸的佛州，我将面朝大海，笑对春暖花开，这是我当年设定计划时选定的地点，虽然从未去过，我特意保留到这个时候才去。加勒比海啊，我要来啦！
嚼了几枚止痛片，手机接上电源定了闹钟，明天我赶第一班飞机，该死，车还在庄家停着，算了，先不管了。定了计程车，翻开笔记本订好洲际酒店套房，输入赵子悦的信用卡号，客人姓名增加了苏珊杨诺。一切完成，第一次使用这张瑞士银行信用卡，居然还带着苏珊，哈哈，真是好笑。
早上七点准时起床，背部应该基本结痂，但还是挺直了少接触物件，找了黑色丝绸衬衣，套了件羽绒服，将行李拖出来，寄存在前台，退房，短信通知斯蒂夫帮我来取走。我度假回来，世界上将没有洛丽恩这个人，我到时候该干什么，去迈阿密再考虑。
坐进计程车，黑人司机兴奋地哼着五十分的饶舌，见我穿的厚重羽绒衣忍不住问：“小姐是去加拿大？”
“迈阿密。”
黑人老爷爷立刻噤声。为防止他觉得我精神有问题不注意开车，我立刻解释一下：“是加拿大，因纽特人也造了个迈阿密小镇，呵呵。”
“是吗？那－－－应该很好玩。”
别说他想不出会是什么样子，冰上敲洞捞鱼？我全神贯注地翻开笔记本假装工作，发了短信给苏珊，告诉她我马上就飞佛州，让她赶快起床不许睡懒觉。
到机场要了最近一班的头等舱，冲进候机室的洗手间便脱下羽绒服，后背又开始沁血了，趴在门上，就着水嚼了两片止痛片，擦干脸上的汗，套上羽绒服，打量镜中人，对自己笑一下，坚持到迈阿密再去找医生吧。
转动门把手，拉开，斯蒂夫冰冷的脸，无懈可击的白人的高贵血统正套在灰西装内，映在眼前。
“飞机在等你，你一旦是赵小姐，就要符合赵小姐的身份，不能搭乘民航班机。”说完让开。
两个护理装扮的女人推着轮椅请我就坐。我也冷冷地看着斯蒂夫：“我约了苏珊－－－－－她一个人－－－－－不太好吧。”
实在不是什么好理由，斯蒂夫的伶牙俐齿偶是怎么也说不过的。
他看也不看我，对护理点点头。小姐就乖乖地被当成残疾人塞进轮椅，推出候机室。四个随从与斯蒂夫一起跟着。我老实从背包里找到墨镜戴上。等着我的，自然是庞巴迪喷气机。
机舱已经改为临时医疗室，德国大夫客气地与斯蒂夫交换意见。声音太小，我听不清。只晓得被护士换了衣服，趴在护理床上，冰冷刺激的液体冲洗后背。小姐我不晓得怎么回事便昏迷了。
醒来自然已经是佛州，身上的衣服变成无袖的碎花丝绸连衣裙，下意识摸了一下后背，贴了不知道多少胶布吧，下床看着摆放齐整的白皮鞋，细小的矮跟，还算是晓得本小姐怕穿高跟鞋。
“赵小姐，您的证件，皮包。”美国护士客气地提醒我，怕我就这么下飞机？
多年前斯蒂夫就告诫我，我哪一天决定做赵子悦了，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至于洛丽恩，跟他无关，是他不认识的人，爱做什么做什么。我要符合赵小姐的身份，强迫自己反复说了几遍。
戴上亚麻阔沿帽和白手套，拎起皮包，拿着墨镜走下飞机。斯蒂夫正与医生在说着什么，手上一罐啤酒。德国人真是不怕热，啤酒清火啊，黑啤更是降火降得厉害。我还真有些想喝。趁他正要转过来看我，赶紧戴上墨镜。
他把罐头递给随从，快步走近我拉开车门：“提醒你一句，赵小姐在迈阿密有度假别墅，你自己决定，是酒店还是别墅？”
“酒店。”我坐进后排。
他弯腰向司机关照一下去洲际酒店。自己上了后面一辆商务车。
心里把斯蒂夫骂了个狗血喷头，也把波士顿的洪医生骂了个狗血喷头，真是瞎了眼睛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蓝血贵族德国人，会爱我这个流浪猫一样的华人么。不就是鄙视我是一个莫名其妙流落美国，因为血型奇特偏巧认识了赵紫阅公爵夫人而中了彩票成为继承人，这位公爵夫人不但是华人，嫁的丈夫还不是没落的贵族，是有大把大把钞票，大把大把有价证劵，大把大把不动产和矿业的大亨－－－－－－鄙视我的确应该。而我不识好歹地要求继续在美国当洛丽恩，一手拿着领事双手奉上的身份证明，一手转交给他回到波士顿破旧小屋遭受酷刑，按照一个不能让他这位律师知道内容的协议，强硬地严格执行着。－－－－－－－委托人的要求第一，还是利益第一？在我这个神经兮兮的委托人身上没有体现统一。要求第一，当初我是这么说的吧。斯蒂夫从此跟我说话就不带表情，完全成了木头。十八岁为了庆祝我成年，我好意成全了他一次，当了一次赵小姐，去了德国，几乎一路就是在吵架，那些浩瀚的厚如书本的协议签起来没完没了。直到到了红堡大学，我决定认真进修钢琴，律师才打消让我定居德国忘记过去的念头。那几个月洛氏夫妇也去度假，去了巴西亲戚家，因为洛太太身体严重抑郁，需要里约热内卢一般的花园环境疗养。那几个月非常好，非常好。直到一个电话要我回去。我立刻放下钢琴回美国。斯蒂夫那时候的眼神几乎能把我杀死。再以后，每个月一次我挑出一周往德国学琴，直到毕业，我们仍旧没有和好。每每到了最后，我总是说委托人的要求第一把他打回原形。从此大家就是这么的明确自己位置了。虽然我实习选择了纽约，虽然我提出收购洛氏的债权，虽然我籍着沃顿商学院的金字招牌授权了许多投资，斯蒂夫没有再提过异议。只在每个季度末电邮告诉我盈利增长比例。
然而八年了，这位蓝血贵族一直在美国，离我不远，有需要第一时间来送支票。没有跟本人吃过一顿饭，没有跟本人说过一句关于自己的私事，所以瞎了眼的洪医生，耳朵也不好，德国人是为工作所累，希望我早早按照遗嘱条例完成定居德国的使命，他好交差。我也问了他无数遍，嫌我麻烦就辞职吧，人家不干。德国人从来认死理，没办法。应该承认是为我所累而远离故乡。现在总算进了一步，本小姐愿意当赵子悦了，他好歹应该表示点高兴啊。
打开笔记本，斯蒂夫的来邮闪啊闪的，是啊，落成文字发电邮，简单快捷，免得看见我就让他自己心里添堵。内容很不简单，是关于洛氏的清算步骤，虽然已经汇报过很多遍了，但是人家职责所在。然后是按照我的要求，一些记录交给了金先生。接着是所有关于洛小姐的身份遗留问题，正在处理，不用担心。最后，仍旧一句提醒，不要忘记自己现在是赵子悦，行动必须符合赵小姐的身份。我也干脆地回了邮件，两个字，收到。
斯蒂夫回邮飞快，请问赵小姐如何对苏珊杨诺小姐解释自己的身份转变。
我有点傻眼。苏珊的确属于计划外的。我让司机靠边停车。自己扶住额头，灰溜溜地下车。我这个表情是那讨厌的德国人最喜欢看到的，代表求助。他自然也会风度翩翩地站到我面前，解决一切难题。不管有多难，令人愤恨啊！立刻希望能以赵子悦的身份就读哈佛法学院！！算了，读美国的法学没什么意思。应该是慕尼黑大学之类的。从铁腕宰相卑斯曼开始，学古典德文！
他低头看着我，蓝眼睛仍旧看不出喜怒哀乐：“给她电邮，说你家中有事。我安排律师去取消你的预约，前台现金付账另外替她订酒店，从此洛丽恩这个人彻底消失。你的名字永远不允许与跟洛丽恩有关的人事出现在一起。”
说完打开车门，把我推进去，自己跟进来：“现在就写，写完让我看一下。”
老实写好，律师鉴定完毕，点点头，点击了发送：“你需要时间适应，去别墅修养。我还有文件需要和你讨论。手机给我。”
那就老老实实去别墅吧。他拆开手机，将芯片换掉交还给我，关照司机去海边的别墅。将靠垫叠得厚一些让我靠着，开始在我的笔记本上注销洛丽恩的一切。所有的网页账号，所有的关于学校，关于专业的内容。我强迫自己镇静地看着，眼泪还是止不住流下来了。
他难得地停下，侧脸来看着我：“这么做是－－－－必须。知识学会了就行，不需要什么证明。”
我面部表情一定很难看，抽了纸巾擦干净，冷冷回他：“洛丽恩的下落，谁会去找？”
他突然表情凝重起来：“防患于未然。那个钢琴家，或者你的中国家族。”
“过了这几天，我就去慕尼黑。不过你必须保证，没有什么抛头露面没完没了的宴会，那些什么亲戚朋友，我不认识的。我跟赵夫人不是很熟，或者我待在瑞士吧。”
他不表态，把清理完的笔记本塞进我的书包，取出自己的蓝莓手机，忙着发什么信息。
省的自讨没趣，我靠着闭上眼睛。直到面纸压在我的眼角，德国人轻声说：“马上到了，面对仆人高兴点。房子空了很多年，我昨天半夜知道你激活信用卡才通知他们。”
我睁开眼睛，迎着那蓝色眼眸点点头：“是因为疼。”
却因为这个家伙的细声细气，弄得心里难受极了。蓝血贵族嘴角牵动一下，居然微笑起来，真是不要脸，看我哭了就这么高兴啊。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什么颜色都有，你马上能看到。”
见我睁大了眼睛，德国人将面纸扔进小垃圾筒：“我会唇语。”
“你－－－－－会－－－－－唇语？不是跟你说洛丽恩的事情不要你管吗？”家伙居然跟踪我不算，还偷拍啊！
“如果那个洛小姐随时会变成赵小姐，就是我的事了。”洋人看着我的眼睛，恢复冷静语调：“那些照片不能公开，你算头脑清醒知道要一份协议。协议既然已经完成，就当没有发生过。”
“那是－－－－－自然。”我挪动了一下，皱眉，可能伤口又崩开了。应该躺几天，却是因为那突然冒出来的浩杰同学，一切骤然开始，来不及休养便逃跑了。
“所以你必须以现在的身份抛头露面，越多越好。万一那个人头脑发热公开了，会很麻烦，如果你是大众熟悉了的赵子悦，那就随他去。我们到了。”他先下车。
司机替我拉开门，我被万紫千红的玫瑰与蔷薇包围，心情登时大好，果然是五彩缤纷，花香与暖暖海风充塞鼻间，白色的欧式建筑掩映在棕榈树间，我忍不住跑向沙滩，动作幅度有些大，只能扔掉鞋子向着大海狂奔。加勒比海，我来了！
“薇薇，妈妈的病好不了了，你去中国，找你爸爸。妈妈以前骗了你，说你没有爸爸。薇薇，你要原谅妈妈，也要原谅爸爸，妈妈给他写了信，写了信，他如果有时间会来带你回去的，万一妈妈没有等到那一天，你要去找他，薇薇，答应妈妈，无论遇到什么事，要坚强地活着。”十四岁，从奥地利接到电话赶回伦敦，只来得及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母亲的好友露西阿姨操持葬礼，葬礼上，平生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所谓的父亲。一切多么可笑。不跟他走，便要进入孤儿院。
我面朝大海坐下，抱着头失声痛哭。
斯蒂夫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伤口在流血，回去吧。快下雨了。”
“不要管我，大海是离妈妈最近的地方。”
他蹲下来叹息一声：“认识你八年，第一次听你说－－－－－令堂。还能不能走？冒犯了。”他抱起我。
海天一色里，黑云压近，暴雨欲来，我环住他的脖子，抽泣：“跟我们的委托人关系无关。”所以不需要倾诉。
他抱着我离开海边，沉默地回到冷气很足的别墅里。两排仆人彰显着排场，我闭着眼睛不理会那些问候。只晓得他吩咐管家找大夫来。
有女仆替我退下裙子，盖上小毯子，我抱着抱枕趴着，听见大夫和护士进来的声音。
“冯斯图亚特先生，小姐需要去医院，炎症很厉害。家里处理不了。她真－－－－顽强，换了我怕会－－－－痛晕过去。”德国医生的德语大舌擦音很重，特别拽啊。
“你去安排一下，让他们清场整层。我们这就去医院。”然后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斯蒂夫的声音极度冰凉：“她必须赶快好，离开这个该死的国家！”
我侧过脸，看到柚木地板上的水晶杯，里面可能流出的是红酒，跟地板一个颜色。女仆已经蹲在地上打扫。斯蒂夫带上卧室门，重重的。
随后女仆便用大浴巾包好我的背，替我扎好头发，德国人才重新敲门进来：“我们现在去医院。”
我深呼吸一下：“替我穿好衣服。”
他有些烦躁：“没有合适的，就这样去没关系。”
“文化差异真大，阿拉伯长袍有没有？”看到他烦躁小姐我突然很高兴。哈哈。
律师大人扶住前额：“文化差异？你们东方人－－－－－－你等等。”
于是最后我胜利地被套上一支长长的斗篷，丝绒的，看上去很名贵，我不由喜欢，高兴地抚摸着浓黑的丝绒：“意大利的教袍啊，挺不错的，多谢，文化差异一下子缩小了很多。”
他知道我在开玩笑，可惜不领情，并不笑：“你看着不怎么象教皇，快走！”
暴雨已经开始砸了下来，管家执着伞，斯蒂夫和我冲进商务车，沉默地把我送进一家私人医院。
小姐我的迈阿密海滩游到此终于以被关进豪华病房开启。
验血打点滴每天清理伤口，我非常地配合。律师先生每天都来，拿着报纸笔记本坐在露台上面朝大海喝咖啡继续工作，我午饭吃水果，他也吃水果，我午饭吃番茄意粉，他也吃番茄意粉，我晚饭蘑菇汤黄瓜寿司，他也蘑菇汤黄瓜寿司。就是无话可说。每天看着我服了药睡着了便走，一大早七点钟便来等我起床。
到了第三天小姐我憋不住了：“苏珊－－－－－苏珊－－－－－还好么？”
“不知道。”
“能用笔记本，或者看电视么？”
律师先生放下咖啡，离开露台靠近我，盯着我看了半天，可能觉得蓝色眼眸对本人这种东方人没什么魅力，方开口：“你最好趴着休息，靠着伤口又会开裂。新闻么，洛丽恩的父亲昨天上午走进了洛氏的生化研究中心，开启了神经毒气。洛丽恩的母亲么回到了疗养院，因为洛家房子被银行强行收掉了，按照你的要求，保留了波士顿的小房子。同时，德国的冯芳廷顿小姐的发言人公开声明，冯芳廷顿小姐将于近期访问宾州大学，为冯芳廷顿奖学金获得者颁奖。”
一切都是计划所定。洛丽恩一消失，冯芳廷顿小姐必须公开露面，以绝后患。然后参加领事馆的招待晚宴，参加德国商会的招待晚宴，听一场歌剧什么的，作为回德国的开路新闻。
“冯斯图亚特先生是谁？你不是叫斯蒂夫什么伽利略的？”
他顿了一下，看了我半天，咳嗽一声：“我倒是忘记你的德语很不错。去不去散步？”
“坐轮椅的话，不去！”小姐我不想被人当残疾。护士每天推着我绕花园一周，难受得要命。
“不坐轮椅。”他看看我，拉开门：“你不去我自己去。”
“喂！斯蒂夫，等我！”
小姐我都憋了三天了，三天了！小腿肌肉都要萎缩了啊！套上平底沙滩鞋，正对着身上的病号服发呆一会儿，一件雪白的桑蚕丝长袍兜头扔过来。
“你的阿拉伯长袍。”
感激不尽啊，我冲进洗手间换上，照了好几天的镭射灯什么的，镜子里的背虽然结痂处仍旧狰狞，但已经开始发痒，有些已经自然脱落，只是青一块紫一块实在难看。
斯蒂夫在走廊上等我，护士殷勤地冲着他微笑打招呼，律师终于在佛罗里达的烈日下不再穿西装了，白衬衣袖口的钻石袖钉闪得我眼睛疼。递过墨镜和帽子，我老实戴上。
保持一步半的距离走在他后面，生怕这位暴君想想我还是卧床较好转了念头又把本小姐关进病房。
走出医院后门便是海滩，细白的沙滩，黄昏的大海，落日时分，心旷神怡。
“冯斯图亚特，是我出生便摆脱不了的姓氏。”
他缓缓走着，见我靠近了，才小声说。
我耸耸肩：“哦，很古老。巴伐利亚－－－－－－－－－那你名字呢？我意思是说我有很多名字，有时候想想就能精神分裂。你本事很大，摆脱一个姓名没那么难，德国法律改姓名很难么？我去了德国没什么事做的话，去慕尼黑大学学法律？”
他停下脚步，看着我笑了一下：“几年前你要是这么说，我不会相信，现在－－－－－－－，你不必学法律，我不想失业。”
“失业？文化差异真是大啊，你想得太－－－－－－－我意思是这些年我这个委托人，肯定令你很头痛的，所以－－－－－－－”
“所以你准备付我一张支票换律师？”
“你想到哪里去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是说我应该好好配合你老老实实当冯芳廷顿小姐，其实拖了那么久我也很不好意思的。”
“不必配合我，都是我自找－－－－－－－－不说这个，我问你，那个钢琴家跟你应该没有文化差异，你现在的身份，和他还是很合适的，他找你找得很辛苦，也许陪你一起公开露面是不错的选择。你怎么看？”
我有些呆了，连连摇头：“千万别，文化差异可能更大，我不是很习惯美国方式，而且他干嘛找我，我已经把他吓跑了，哈哈。真的。”
蓝眼睛在落日余晖里看住我：“你有没有想过，前公爵夫人希望你有一个好归宿？”
“你想替我安排什么好归宿？律师连归宿都能安排啊？赵夫人的投资领域还包括墓地？不都属于教堂的地盘么？”
于是律师深深叹息，看着落日：“你有时候真的很笨。回去吧，你可以出院了，回去学习必要的礼仪。缩小文化差异，做好上流社会的贵族小姐。”
就知道这个家伙翻脸比翻书还快，恨恨地跟在后面：“嫌我不懂礼仪么？你就懂了？走路那么快，难道不应该在我身后半步么？说话傲慢无礼，就算只会用祈使句，加个请字要你命么，当自己普鲁士国王么？本小姐本来觉得你反正就是这么回事了，不计较，既然你的姓也带个冯，那就烦请教训我之前先省视自身！”
家伙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来看着我，本人反正已经说开了，那就彻底说个痛快：“我知道你恼怒我不听话，按照我自己的路这么走了八年，连累你为了我一直泡在这该死的美国，我也的确有无法解释的难言之隐，这一点的确我有错，很多次我很想解释，可是你根本不给我机会，你自己明确定义了我们的关系，除我之外任何人任何事都跟你无关，每次我有什么事情很想找你商量，你总是看我像一只流浪猫一样！－－－－－－－－”
于是本小姐还没说完，便遭遇了一次强吻。强悍的臂膀不容挣脱，好在蓝眼睛知道我背上还有伤，在本人半是颤抖半是拒绝下缓缓放开我：“对不起，冲动了。”
我恨恨地盯着他：“我知道你有些事情没有告诉我问，我的德语不是你想的那么差劲，赵紫阅夫人是不是我外祖母？妈妈当年突然要我离开伦敦参加什么滑雪旅行，是不是就是为了我去救她？你取了我一管血是不是还验了DNA？我回到伦敦妈妈就病重宣告不治，我只有莫名其妙地投奔突然冒出来的中国父亲？你是不是都知道？”
“你外祖母在你走后才告诉我的，我到伦敦没有找到你。赵夫人垂危，我只能急着回瑞士，知道你在中国，你父亲位高权重，对你很照顾，所以暂时没有惊动你，但一年半后赵夫人想念你，我去中国找你，被告知你已经－－－－－身亡。你外祖母不信，留下了条款苛刻的遗嘱，保留了瑞士的一切，等你的电话。你果然来了电话。我基本上都知道，除了你为何以洛丽恩的身份出现在美国，你始终不愿意告诉我。”
我彻底寒心：“所以，我还是回伦敦算了。”
他停下脚步，颦眉，一脸酸楚：“那也比在美国－－－－－要好。”
我心中一动，万别拖累他再跟我去伦敦晃荡了：“我只是－－－－－－说说，我－－－－－－－妈妈是海葬，根本－－－－－－－算了，回去吧。我很累。”
我大步往医院走，他紧紧跟着：“弗雷德里克，我的名字是弗雷德里克。”
“记住了，我的名字是凯瑟琳，叫我凯西。”薇薇是只有妈妈能叫的。
“我知道－－－－－－－－－”
“我外祖母帮我安排了婚约？”这个是本小姐不能明确的，恐吓他一下看看。
“－－－－－－还有我父亲，他是赵夫人与前公爵的律师，我们算世交，所以凯瑟琳，我在美国，只是为了你。为了－－－－－－－－－－－－－”
心里亿万头***一起狂奔。那还假惺惺地问我钢琴家怎么样？
“明白了，我十六岁时候不可能嫁给你，不到法定年龄，十八岁可以，那么我耽误了你六年。我们结婚吧，过六年再离婚，我要还给你六年。”
于是蓝眼睛一脸心碎样：“你能不能不要那么聪明？”
妈的刚才还说我很笨！
“我保证可以配合着装傻。我是中国人，不聪明是不可能的，只能装不聪明。我外祖母跟我母亲虽然老死不相往来，但应该也很聪明，她看上你自然有她的道理，要么这样，我嫁给你，然后随便你什么时候叫我签字给你自由，我就签，如何？”
他拉开车门：“回去再说吧。”
我笑一下，往里面挪一个位置，让本人的未婚夫坐进来。
难得从现在开始，小姐我终于找回了对话的心理优势。扬眉吐气啊！！！心理学没白学啊！！！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蓝眼睛不由地问。
我耸耸肩：“一开始就知道吧。天下没有那么巧的事情，我的血型属于罕见的熊猫血，两百万人才有一个。只是当初我属于心灵迷失状态，实在无暇去求证什么，现在迷走之后回来了，自然是要面对的。何况你最初告诉我遗嘱的事情，神情那么天经地义－－－－－－－－－这很重要么？”
“对我而言，很重要。你当初那么无助那么－－－－－－－居然脑子还这么清醒。”
“哦，顺便说一下，虽然我这个未婚妻让你很失望，不过社交礼仪不需要学，本人从来是别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待人，歌德说的。你不看着我的眼睛说话，我也会看着大海说话。”
“－－－－－－－这方面我很抱歉。以后一定注意。”蓝眼睛终于直视我。
我点点头：“这一次接受了。”
蓝眼睛微笑：“其实我是有理由的，你的眼睛很美丽，我看着会－－－冲动，结果会很痛苦。”
德国人的告白原来是这样的，我面部恐怕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叔本华说的，人生就是痛苦。要学习－－－－忍。”
于是蓝眼睛看着我目不转睛，是在学习忍？
幸好到了别墅了。繁花似锦里我面部神经再度在他的视线里颤抖一下：“弗雷德里克，能让我下车么？”
“当然。”律师回神，开门。
室内的花香令人陶醉，玫瑰居然有这么多品种。大客厅面朝大海一坐下，管家便推过来一部推车，摆满了各种时装杂志，是啊，我得添置行头。蓝眼睛取来他的平板，打开一封邮件递给我：“你的钢琴家要求公平竞争，看在他没有糊涂，知道爱的人姓赵，我接受挑战。”
我读完有点发傻，顿时失去心理优势。庄浩杰同学准备重新开始认识我，要求公平竞争。所以律师才匆匆－－－告白？滑稽加有趣啊！
“为了公平起见，我把你的电话号码给了他。”他把我的手机递给我：“让他给你第一个电话，或者短信。当然他现在也知道你在迈阿密，这个地址。”
我摇头：“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无关，我回房间去休息了，晚饭时候再见。”站起来上二楼。受不了，一个巴伐利亚帅哥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钢琴家，小姐我才回归赵子悦的身份几天功夫啊？
蓝眼睛紧紧跟着我到卧室：‘凯瑟琳，你睡了三天，还要休息？你这长袍很漂亮，我们出去吃饭。你喜欢洲际酒店，那就洲际酒店。”
我瞪着他的蓝眼睛半天，失笑：“你这是属于－－－－－开始竞争？你还真当杰是个威胁？”
“他跟踪你的时候还没觉得，但波士顿，你们在公园很快乐，你在他家待的时间也很长，那些照片还有录影－－－－－－－－－不管怎么说，你那辆狐假虎威的车占了他的车位，人家去保养的豪华座驾现在没地方停。他邮件写的很清楚，让你选择。我没有意见，让你挑。”律师那神情是在决斗还是在追求中啊？
“所以你现在算是开始申请正式约会？”
“我浪费了很多时间机会，一直在等你决定做赵小姐，他是一个变数，没有他，我也会正式申请。请跟我一起晚饭？”
小姐我真想脑子清净一会儿，苍天啊！
“你需要申请么？不出去吃，就是在这里，我们也是面对面。你在医院不陪着我吃了好几天的素了么？我能拒绝么？”
“你－－－当然可以拒绝。”
“那我拒绝，晚饭不吃了，我要睡觉！”
推开他关了门，跳上床趴下，侧着脸看大海，夜正来临。八年，美国的事告一段落，中国的，还刚刚开始。对于蓝眼睛律师先生来说，杰是个变数，对于我来说，律师变成未婚夫，是个变数，对于苏珊，好友突然彻底失踪，是个变数，对于洛丽恩，从死亡到复活再到失踪，变数太多。对于沈思妍，在中国的户籍记录上存在了不到两年，便宣告死亡。对于凯瑟琳，从伦敦出生到十四岁成为孤儿由中国父亲领回，刚刚适应北京的生活便被死亡，不止是变数，是浩劫。
这个时候，男人还是玩男人的吧，我只想一个人呆着，面朝大海，细细数着我的变数。多年以后回忆起来，多么丰富多彩的人生，这些变数，都是传奇。某些人注定不可以平凡，平凡是奢望，我应该也算一个吧。
于是整顿好已经很皱的长袍，进盥洗室洗把脸，涂了些面霜和唇彩，下楼准备跟蓝眼睛出去吃晚饭。手机却是响了起来。该来的总要来的。从容面对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