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子!骗子!阴险狡诈厚颜无耻虚伪至极的人渣大骗子!
昙摩罗心中的熊熊怒火已经燃烧了几天,仍旧没有熄灭的迹象。
狗屁不信契约只相信力量和利益。亏他当时还为那么容易的就取信对方与自己结盟而感到几分欣喜。
这家伙可不是用不着和他结什么契约么。大魔王陛下给他加持过一道灵魂印记,受那道魔印影响,他们这些天魔对这人不要说加害,就连对他生成伤害的意图都难!甚至触动魔印后,有时还会身不由己地为其提供一些便利,而且因为那印记的存在,他们之间的交易等于在大魔王陛下那里备案过了……所以这货根本是有恃无恐。
昙摩罗毫不怀疑,那日夜魔君是主动下圈套,勾起他的好奇,害他触动那道魔印的!只是陛下啊,您为什么要将这样的庇护赐予这么个无赖啊!而且这种“如朕亲临”式的印记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啊!
但对昙摩罗的愤怒,眼下那半吊子俨然已经熟视无睹。任他怎么咬牙切齿,夜魔君都是八风不动,自顾自凭轩写字。
“每天写写写,明明什么都写不出来……”他嘟嘟囔囔凑过去捡起夜魔君刚写过的一沓纸翻看。说也奇怪,明明眼睁睁看着这个家伙饱蘸浓墨,笔走龙蛇,但落纸上却一点儿墨迹都看不出来。可潮湿的纸面以及其上淡淡的墨香,都证明方才的确有人在这纸上写过字,甚至可以说是力透纸背,洇破了好几处。
夜魔君之前说过,他动笔写的东西,于此界之人不可见,但如今看来,不止是人,就连他这个魔也看不见。以至于前两天被几个正道修士审问时,只能靠昙摩罗附身才能笔谈对答。昙摩罗也曾尝试通过观察他的笔锋走势推测书写内容,冥冥中却有一股力量阻碍他解读。
尽管写的东西无人看见,夜魔君倒似乎乐此不疲。绝域天关女修士不多,而物以稀为贵,夜魔君仰赖现在这具壳子的好处,竟可以享受到单间待遇。房间虽不大,但窗明几净,于是夜魔君得了空就会坐在窗前,伏案提笔,一写就是老半天。
起先昙摩罗只当他喜欢窗外的风光。他们被分到的房间在东北角楼上,若临窗眺望,东面入眼是郁郁的林谷,西边则是无垠荒漠,这样的景致即使在天魔眼中也是颇有一番趣味的。可当夜魔君却说自己不过是在修炼,而且看起来倒不像是在说假话。据昙摩罗观察,每次“修炼”完,夜魔君魂体中的魔念都会得到滋养。若是将这几日壮大的魔念彻底炼化了,夜魔君至少可以恢复到筑基中期了。只是他们现在身处绝域天关那群正道修士的眼皮底下,贸然提升修为难免引人侧目,所以昙摩罗才没怂恿夜魔君这么做。
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鬼心法,如此诡异又如此奏效。
只是这修炼方法看着轻松,但过程想必十分痛苦。这个半吊子写不了多一会儿便面色苍白,眉头深锁,紧接着就看那冷汗顺着脑门往下淌,而眼泪也夺眶而出,到最后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笔,脸上干脆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昙摩罗有些看不下去:“夜魔君,我有件事要与你商量。”
两个魔头相处数日,对方是什么性情,该如何沟通交流,经过相互几番试探,彼此也多少摸清了些。比如只要夜魔君客气地喊他“昙老”,昙摩罗就知道肯定接下去没什么好事,若是无事,夜魔君通常是随意唤他“昙魔”或“老昙”,甚至干脆就是一声“喂”。而昙摩罗对他亦是如此。
于是夜魔君闻言果然转头看过来,眼圈和鼻尖都红红的,明眸中有莹莹泪光闪动,倒真像是个受尽折磨的无助少女,凄楚可怜。昙魔毫不怀疑,若是他现在能开口说话,必定也是带着哭腔。
“你是不是多少把那两条鼻涕擦擦,已经淌得很长了……”
夜魔君果然闻言色变,昙摩罗心中笑得开怀,他知道这人颇有些洁癖,总要想法子恶心他几句,不然难消心头的恨意。
“没办法,我刚夺舍不久,现在神魂和这肉身契合度并不高。尽管我已经极力控制,但它难免还是会有所反应,看着是狼狈了些。再过些日子等我彻底掌握这壳子,又或者它疼习惯了就好了。”
“若只是这般涕泪横流还好,就怕你再练下去,疼得屁滚尿流,那就难看了。”
“这你大可放心,”夜魔君沉声道,“那种控制力我还是能保证的。”
“可你现在就连手腕痉挛都控制不了。”昙摩罗摇摇头,说,“我虽然还不是人,但也知道人身对疼痛的忍耐力是有限的,就算你神魂强悍又能忍,但这血肉之躯怕没那么经折腾,你小心别把它疼坏了。”
夜魔君解他好意,倒真停了笔。只是身体似乎还没缓过劲儿来,眼泪依旧流个不住。
“啧,虽然眼下你是女儿身,可又不是什么慈悲的善人,哪儿来这么多的泪水呢?”昙摩罗眼珠转了转,又笑了,“不过别说,你这皮囊哭起来的模样倒颇有几分婉约的风致,只是不知那崔微尘吃不吃这套。”
夜魔君倒是反应冷淡:“既然没有什么要紧事,那我还是继续修炼吧。”
“谁说没有?”
昙摩罗白了他一眼,捻起一张夜魔君“练功”用过的纸。往日夜魔君写的东西昙摩罗本该是看不到的,但他刚刚发现这张纸上最下角有两个字,一笔一画都清晰可见。
“这‘檀容’二字是什么意思?物名?人名?”
还没等夜魔君回答,就听门外有人说话:“师妹,是我。”
这声音昙摩罗十分熟悉。
他那红颜薄命的徒儿江心月进兴云宗后,跟掌门的儿子龙滔奕看对了眼儿。只是那龙滔奕却有婚约在身,女方的祖父是兴云宗的长老,修为比他那掌门老子修为还高,更身负自灵脉中冶炼灵石这种要职。所以江心月非但无缘进入兴云宗内门,反而被打发到外门做执事,教养那些刚收进门的小孩子。昙摩罗知道龙滔奕并非江心月命定之人,但不能泄露天机,虽然劝过她几次,奈何那傻丫头就是悟不过来。
那日兴云宗覆灭时,龙滔奕倒是没忘来寻她,但身后还跟着个未婚妻丁琳。三人半途遇上一名魔修。那魔修距离金丹只差临门一脚,对三人来说是个强敌,而江心月修虽不算高,但为情郎倒是不惜拼命,但丁琳却趁着情敌缠住来人时拉着龙滔奕逃之夭夭。于是江心月孤掌难鸣,落入那魔修之手。魔修掳走江心月后本要将她炼成傀儡,昙摩罗插手干预,才让那痴心丫头才留得条命在,伪装成神智全失的样子跟着那魔修进入青莽山,在那群魔乱舞之地苟且偷生。昙摩罗本想趁此给她个教训,让她断绝那些小家子气的儿女情长,日后心无旁骛,也好早点儿让他完成任务。谁知那魔修是夜魔君的手下喽啰之一,那日正道元婴围剿夜魔君,自然殃及这条杂鱼。
当昙摩罗发现那群人中居然有江心月的命定道侣时,他还感慨江心月真不愧是天道亲闺女,刚甩掉朵烂桃花,就有真命天子送上门来。谁料居然天降夜魔君这个祸首灾星。
夜魔君手指拈着颈间一枚剔透玲珑的玉佛坠,瞟了昙摩罗一眼。那坠子被昙摩罗用秘法祭炼过,这些日子他就附身其中,但此刻昙摩罗有心要瞧夜魔君的乐子,根本没有躲回去的念头。况且来人不过是筑基四层修为,只要自己不主动显身,完全不用担心被发现。所以昙摩罗大模大样盘坐在半空中,等着看夜魔君这活了一把年纪的妖孽如何顶着个江心月的壳子同原主昔日的心上人周旋。
夜魔君摇摇头,将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收起来,才走过去开门。
门外龙滔奕长身玉立。
即使昙摩罗不喜江心月那幼稚可笑的痴心,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姓龙的小子一身人皮颇有看头,将个把阅历浅薄的黄毛丫头迷得七荤八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此时龙滔奕面带春风,眼中更是情意绵绵,全不知面前这窈窕佳人灵魂已经易主。
“前日见你脸色苍白得很,现在可算是有些血色了。”说着,龙滔奕抬手似要抚上夜魔君的脸庞,却被夜魔君闪身避开。
龙滔奕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嘴唇翕动,又要开口,夜魔君已经转身走回窗边。
龙滔奕眼追着他的背影,嘴也没停下:“我知道你恨我那日抛下你。但你该知我是身不由己。若不是那时我被那恶棍重伤,神智昏迷,又怎么会……等我清醒后,发现你被那贼人掳走……那之后每一天,每一天我都活在煎熬中……”
他脸上的悲恸越说越浓,可夜魔君双手抱在胸前,眼只望向窗外,就是不看他。昙摩罗不禁暗暗叹气,夜魔君显然懒得很,不肯多费神做戏,只留个沉默的背影给那小子看,倒也符合他现在那个被情人背叛,心灰意冷的身份。
龙滔奕显然忍受不了这样冷淡的气氛,大步走过来,双手去攀那人肩膀。可夜魔君脚下打个旋,便闪出他的怀抱,坐到茶几旁边。
“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龙滔奕声音中带着无限的痛悔。
夜魔君坐着侧过身去,纤腰挺得溜直。
“嘿嘿,”昙摩罗偷笑,“好一个同情郎赌气的少女,演得还挺像。”
这时龙滔奕已经抢步绕到夜魔君面前,半跪着抓住眼前这人一双素手,将脸埋了进去,声音低沉,微微哽咽:“好师妹,求你只当可怜可怜我,别对我这么冷淡。我爹陨落了,宗门也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现在也没什么能阻碍我们两个在一起……师妹,我只有你了……”
而夜魔君却挣扎着将双手抽回来。
“我知道你是顾忌丁琳,”龙滔奕直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神色稍稍镇定了些,“她,唉,她也是个可怜人。”
夜魔君螓首低垂,眉头轻蹙,无声叹气。昙摩罗不由捶地。
又听龙滔奕说:“丁长老现在也不在了,她现在也是无依无靠,我若在此时撇下她不管,她,她受不住的……但你要信我对你是一片真心……”
不等他说完,夜魔君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静静地扶着门,送客的意图很明显。
龙滔奕只是一叹,深情凝睇着眼前这人的容颜,说:“给我些时间,等丁琳缓过来,能接受了,我一定跟她解除婚约。你再信我一次,我……我心里的人一直是你啊!”
他这里倾吐衷肠,那厢昙摩罗早已绝倒在半空。而夜魔君始终面无表情,不言不语。这也不奇怪,现在许多人知道兴云宗有个叫江心月的女弟子,被魔气所伤,变成了个哑巴。
龙滔奕怜惜地看着他,转了个话题:“明日便是中元节,幽冥鬼市开放,你可愿与我同去?也好为过阵子去瀚海秘境做些准备。而且那里有药能治好你的伤……若是那里没有,瀚海秘境中说不定也会有的,我定要为你寻来,只要能让你重新开口唤我一声。”
夜魔君眼观鼻,鼻观心。
龙滔奕无可奈何,长叹一声:“罢了,我来找你,本只是因为关切你身体,再约你明日同去鬼市。没想到见了面,触痛情肠,引出这许多话来,惹你不快。既然如此,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见夜魔君并未挽留的神色,龙滔奕又是一叹,“唉,明日黄昏时分,我在天关西门等你,你定要来啊!”
他前脚刚踏出房间,夜魔君便动手关门。
昙摩罗乐不可支:“我是真没想到,江心月的这个旧相识居然还能活着,真不知道他怎么活下来的。不过你遇到他还是用点儿心,万一引起他怀疑就不好了。”
夜魔君长叹了口气:“那两个原主的熟人的确麻烦,但也不足为惧。”
“怎么,看你说的如此轻松自信,想必对冒充成怀春少女这种事,你是颇有心得了?”
夜魔君眉头微微一皱,说:“怎么可能。只是经过一番变故,人的性情自然也会发生改变,所以即使‘江心月’日后表现跟以前大为不同,也说得过去。”
语毕又抬头望着昙摩罗冷哼了一声,“只是你那徒弟眼光未免太差了点儿。”
昙摩罗笑得更加开怀,反正不是说他的眼光,他又何须介意。笑够了才摇头晃脑,说:“谁让那月丫头还年轻呢。这个野路子货色当然不怎么样,天道给她安排的道侣才是个个极品。那崔微尘你前日也见到了。嘿嘿,想不到他居然能超越瓶颈,踏入炼神返虚的境界。啧啧,真正的元神修士,此界怕有几万年没出过了。”
夜魔君反应却很平静,说:“的确难得。只是我猜他自己还没意识到,恐怕还以为是被我的魔气伤了本源,境界倒退了呢。”
昙摩罗心说可不是托你那魔气的福,要不是崔微尘身上的魔气迟迟未散,那些正道修士怎么可能会怀疑夜魔君没死而是夺舍重生了呢。但嘴上却说:“任谁都想不到他其实是因祸得福。嘿,有这般大造化,那崔微尘不愧是天道亲儿子!”
夜魔君只点头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对上天道亲儿子,你紧张了?”
夜魔君闻言冷笑:“我有什么可紧张的?你还说那江心月是天道亲闺女呢,下场又如何?”
“嗨,你有所不知。”昙摩罗摇头叹气,“岂不闻天下的父母大都重男轻女么?”
“若是插科打诨够了,我们就来谈谈正事。瀚海秘境的事情你知道多少?不妨说出来听听。”
若论对瀚海秘境的了解,昙摩罗自认在中洲怕没人敢说比自己多。那个寻常修士一辈子也难得进去一次的地方,他这几万年里已经不记得去过多少遭了,其间何处有什么传承,何处有什么稀罕的灵药,何处出现过珍禽异兽,他如数家珍,说的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夜魔君单手支腮,静静听完他这一番口若悬河。直到昙摩罗说得有些累了,这人方道:“看来十日后,要劳烦昙老陪我走一遭了。”
“这是自然。”昙摩罗颔首笑道,“那么多人机关算尽只为抢一个名额,而你眼下就有进去的机会。如何,我说江心月机缘不凡,没骗你吧!”话音未落却看夜魔君一脸错愕,于是昙摩罗又问,“你这是做什么?”
“原来你是真希望我进那个秘境?”
“废话,那里头好东西不少,当然要趁着你身承江心月的气运的这三个月,能多捞一点儿是一点儿。而且日后你的功法和修为增进也好有个解释不是?”
“可你也说了,我只有三个月的时间。我还以为你会说,这么短的时间,又要进玄玑门又要攀上那崔微尘,哪还有功夫进里头折腾。”
“咳,”昙摩**咳一声,“你进玄玑门和成为崔微尘道侣的事情,我自有主意。你只管十天后进秘境就是了。”
见夜魔君仍然狐疑地看着他,昙摩罗强转了个话题:“那龙滔奕的幽冥鬼市之约,明日你去不去?”
夜魔君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身无长物,去那里又能做什么?”
昙摩罗再次放声大笑,道:“说的不错,你恐怕是我见到的最穷的元神修士!哦,对了,你先前修为也许不止元神期,但这样一来,岂不是显得你眼下更加落魄!”
“若说家当,我那魔魂先前也攒下些,不过都在青莽山……”
昙摩罗仍狂笑不止:“先不说你眼下如何以筑基期的法力,突破正道封锁进入青莽山,就算真让你活着进去了,怕那些东西也早就被瓜分干净。眼下连望梅止渴都不行!”
夜魔君淡淡道:“昙老在此界几万年,想必身家颇丰。有什么宝贝,不妨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本是嘲笑夜魔君两袖清风,结果反而引火烧身,昙摩罗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是天魔,不是龙,可没有囤东西的习惯。”
“哦,在宝山往复进出,却次次空手而归,像昙老这样的,天底下怕是也难找出第二个。”
两个魔头话说到僵局,门又一次被人敲响了。昙摩罗掐指一算,登时眉开眼笑:“造化造化,我就说江心月气运不凡。这不,正愁囊中羞涩,就有人排忧解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