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们一个个拱手告退,虽然高成高公公说可以坐在这里稍等,但是……谁敢啊?
正前是当今的圣上,身侧有文臣六等,在这里闲聊一刻,对他们来说都是找死的行为,于是考生纷纷告退,出了金殿走下台阶,互有认识的三三两两的聊着天。
谢儒温没出去,他的腿脚无缘无故下个台阶,那是在找罪受。
一点一点挪到门口,谢儒温把那里正要走到皇上那里的高成给拦下来了。高成看他的目光有些讪讪的,这个皇帝的心腹,面对这么一个瘸子,竟然有些……惧怕?!
“老高,不,高公公,您当真是深藏不漏,瞒得我好苦啊。”谢儒温语露揶揄。
高公公低声的咳嗽一下:“二少,你知道,最深藏不漏的那里是我,是上边那位啊。而且二少,老臣可是不信,凭您的聪慧,会不知道圣上的身份。”
“我自然知道,不过骗我这么长时间总要有些补偿,下回出去,记得请我喝酒啊。”说着,谢儒温一手撑着拐杖,另一手做了个举杯的动作,但似乎一只手撑的力量不够,谢儒温险些摔倒,高成赶紧扶住:“我的二少啊,你可悠着点,不就是一顿酒吗,圣上与您的关系,一顿酒又怎么会不请。”
谢儒温一副惊恐莫名的样子:“他可是圣上啊,草民怎敢让他请……”
高公公还要说什么,就听见皇上的招呼:“高成,你在干什么,还不过来。”
“是!”高公公如释重负,赶紧从谢儒温身旁跑开,心道原来这二少也是文雅淡定的人,怎么今天这么……不拘小节,莫非是因为自己和圣上之前骗他生气了?
高公公和当今圣上,在圣上还未登基时便和谢儒温有过交情,甚至圣上与谢儒温见面不久就结拜为兄弟,当然圣上是隐藏身份的。
开始高公公以为圣上是起了爱才之心,可之后才发现,圣上和此人是真真正正相交的兄弟,时间久了,即使是小心谨慎不敢随意轻信别人的高成也对此人大为改观,后来相处,更是确定此人确实与皇上真心相交,于是对他也变得敬重。
不过后来圣上登基,鲜少再出游。偶有行程,也只是在找到谢儒温后有目的的前往的,能把酒个两三天已经是极限,不过毕竟三人也是过命的交情,虽然聚少离多,但兄弟情谊不变。
不过皇上是皇上这件事,却一直没告诉谢儒温,就怕连累他进了这繁复的朝堂,谢儒温倒是没隐瞒名字,看起来是推心置腹。
不过“死”了好几年的小孩子,即使告诉真名也不会立刻想起来吧——更何况谢儒温这个“儒温”还是这小孩子“临死”前几天自己取的字,记得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说起圣上和这个没死的谢儒温结拜,倒是要从谢家之变说起了。
……
谢笛死后的第一天,谢儒温就知道了三叔谢箫的打算,于是偷偷溜出,跑了一整天出了城,却忽然感到双腿剧痛,强忍了半刻,最终还是又累又饿,疼晕在了长安东郊的荒林。
“你的腿,废了。”
这是谢儒温醒来听到的第一句话。
“你……是什么人?”谢儒温靠在树上,眯着眼看着对面那背着一把长到诡异的长剑的黑袍男人。
还未等黑袍男人回答,谢儒温便盯着他背后那足有七尺的青钢长剑开口道:“揽云剑,原镇东将军府萧家的人。”
“不错,不愧是天下第一神童。”黑袍男人剑眉微挑,却多加评论。
“你第一句,说的什么?”
“你的腿,废了。”
谢儒温双眼闭上,深深吸口气:“谢笛的手笔?”
“没错,中毒四日了。”黑袍男人抱着手臂,语气非常平淡。
四日了,当真深谋远虑,自己……想的太短了吗?
“善后的事情,你做了?”
黑袍男人又是挑挑眉毛:“你知道我的存在?”
“知道,开始不确定,而且不知道是谁。”谢儒温想想,又添了一句,“不过知道,是来坑害我的。”
“别这么说。”黑袍男人抬了抬手,“怎么知道的?”
“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吗?还有,请先回答我的问题。”
黑袍男人拂了拂袖子,点点头:“善后做好了,你大概能想到是怎么做的吧。”
“是替身,还是杀人?”谢儒温摸着自己毫无感觉的双腿,语气不由自主的带上了落寞。
他还只有十岁而已,哪怕是再宽的心,腿废了也是道不好过的坎吧。
“都有,你的替身自杀的。”黑袍男人看了眼谢儒温的腿,忽的又道,“你的腿,应该还有希望。”
“然后你想说我报仇也有希望,只要跟你走就好?”谢儒温接了下句。
黑袍男人看着他:“不要太自以为是,你并不是必要的。”
“是吗?但是我不觉得你们是这么想的。”谢儒温微微抬头,盯着黑袍男人如鹰的眼眸。
黑袍男人沉默了一下:“如此,你想不想走?”
“我又得选吗?”
“有,走,和死亡。”
谢儒温摸摸自己的腿:“不好意思,我还年轻。”
黑袍男人闻言,二话不说便抱起了谢儒温:“那就走了。”
“能告诉我去哪里吗?”
“魔教。”
“是吗……镇东将军的后代,投靠魔教了吗?”
黑袍男人抱着谢儒温跨上旁边的一匹骏马:“是的,而且很不巧,陈郡谢氏的大公子,天下第一神童谢儒温也即将加入了。”
“是吗,那真是不妙了……”谢儒温微微闭上眼,两行眼泪划过,“不过,能报仇就好了。”
“我只需要,谢笛死。”
黑袍男人点点头:“需要我把动手的机会留给你吗?”
“谢谢。”
“很好,魔教欢迎你的到来。”
“谢谢……”
……
科举前四年,谢家事变后六年,扬州,孙记酒楼
“哎,没钱就是没钱,还什么没带,就是想吃霸王餐,我告诉你,这里是扬州!这里是扬州宝应县,我们这县令是铁面无私,千载难逢的好官,你要是想吃霸王餐,可不是那么好过的!”一个伙计盯着桌上空空如也的几盘菜,又看看边上两人。
这两人都是面相平平,一个穿着一身白衣儒袍,看起来几分风流洒脱,另一个好像是他的家仆,又好象是侍卫,不过不管了,越是这种少爷,就越是横,就越是应该给钱——原本他是不敢与这种“贵人”抬杠的,但是自从他们这个县里来了个好县令,铁面无私,他们这些老百姓也挺直了腰敢和这纨绔恶少斗了。
白衣儒袍的少爷面露难色:“老高,你看……”
被称为老高的侍卫模样的人叹了口气:“谁让您那么乐善好施,结果钱袋子被摸了吧……我,我看看啊。”
本来他们是有钱的,结果大少爷看着那些乞丐,看着世间疾苦于心不忍,结果犯了财不露白的大忌——钱袋子让眼尖的给盯上了。这才导致他们没钱吃饭。
老高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块玉佩,和儒袍少爷对视了好几眼,两人心里都有些不舍。
“你们别对眼啊,快点付钱,不然就去见官!”伙计盯着他们的小动作,越来越恼火,二世祖大少爷吃饭赖账很正常,但是这么赖,就已经过头了,有损形象了吧。
老高伸手要递出玉佩,少爷却忽然拦下:“我们与扬州的刺史素有相识,不如……”
他宁愿去找刺史,也不想交出这块玉,从材质上来说,这玉可比寻常的玉佩好上十倍八倍。
“大少爷,刺史府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为了一顿饭钱,我们至于吗!不过您要是真想着攀个亲戚,嘿嘿,可以找我们这里铁面无私的王县令。”伙计竟然被逗乐了,随后看到老高手里的玉佩,“大少爷,一块玉佩而已,虽然我是眼拙分不清玉佩好坏,不过我就当吃亏一些,收了这个好了。”
“等一下。”伙计刚要有所动作,就被一只手给拦了下来,转头一看,是个配剑的黑衣侠客,往门口望去,哎呦,来了真的大少爷了。
只见门口,六个似侍卫又像侠客的黑衣男子,扶着一个身着朴素白衣青年走过来,这青年拄着一根长杖,在众人的搀扶下才勉强进门。
但就是这样一个瘸子,这样一身简单的装束,竟让伙计下意识的认为,这是个大公子——即使没有那些随行的护卫,也绝对是。他虽然步履艰难,却始终笑着配合着扶着他的侍卫。
没有纨绔的嚣张跋扈,没有才俊的气宇轩昂,看起来有几份羸弱,可哪怕只看他一眼,都能从他的笑容中得到心神镇定的感觉,也许他长得不是非常英俊,但是给人的气质却非俊朗二字可以形容。
承朝民风开放,女子也有在酒楼吃菜歇息的,看到这么一位大公子进来,都不自觉的停下了手里或嘴里的事,呆呆的望着门口,而且自动忽略了对方是瘸子这件事。
超然世外,淡泊脱俗,儒雅风流,温良如玉。此人便是谢儒温,如今再见,当真没有负了自取的字——“儒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