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标出的挑战与技巧运用程度,如果在每周平均值以上,就视为处于心流状态。这一系列调查一共回收4 800份问卷—平均每周约44人受测。根据上述的标准,大约有33%的反应属于心流范畴—也就是他面临的挑战和运用的技巧超过了个人的平均水准。当然,这种界定心流的方式不够严谨,如果只有极端复杂的心流才算数—也就是最高层次的挑战和技巧运用,那么可能只有不到1%的反应够资格称为心流。我们在这里使用的方法有点儿像显微镜,不同的放大倍率下可以看到不同的细节。
正如预期,一个人每周中处于心流状态的时间越长,反映的整体体验品质就越高。经常感受心流的人较易感觉坚强、活跃、有创造力、专注、进取。但出乎意料的是,心流大多出现在工作的时候,绝少在休闲时发生。
当受测者在工作中接到讯号(这种情形只占3/4,因为剩下1/4的上班时间,一般员工往往在做白日梦、闲聊或处理私事)时,心流的反应高达54%。换言之,约半数的人在工作时觉得面临水准以上的挑战,运用到水准以上的技巧。相对于阅读、看电视、招待朋友、下馆子时,只有18%的反应达到心流的水准。休闲产生的反应是很典型的(无动于衷),低于平常水准的挑战与技巧运用是其主要特征。在这种情形下,很多人都觉得被动、软弱、迟钝、不满足。工作时28%的反应属于无动于衷的范畴,而休闲时却超过一半(52%)。
正如预期,经理人与管理者工作时达到心流的比例(64%),远高于一般坐办公桌的职员(51%)或蓝领劳工(47%)。蓝领劳工在休闲时经历心流的比例(20%),也比坐办公桌的职员(16%)或经理人员(15%)高。但即使只是装配线上的劳工,在工作中感受心流的比例(47%)仍然比休闲时(20%)高。无动于衷在工作时出现的机会,蓝领劳工(23%)比经理人(2%)高;无动于衷在休闲时出现,则是经理人(61%)的机会比蓝领劳工(46%)高。
不论心流在工作或休闲时出现,反应都比没有心流时积极。挑战与技巧运用层次都高时,当事人会觉得快乐、振作、强而有力、活跃;他们精神更集中;自觉更有创造力、更满足。这些体验品质上的统计差异十分明显,但对任何阶层的工作者都没有太大不同。
工作与心流的“悖论”
这个趋势只有一个例外,问卷手册中要求受测者在分为10级的量表上答复:“你现在是否宁可做别的事?”答案中否定的成分越强烈,就表示受测者在收到讯号时,对正在做的事动机越高。结果显示,不论是否处于心流状态,受测者在工作时宁可做别的事的程度,远比休闲时高。换言之,工作时即使已进入心流,动机仍然偏低;休闲时尽管体验品质很差,动机仍然很高。
因此,就出现了一个矛盾:工作时,人们面对挑战、发挥技巧,就觉得快乐、强壮、有创意、满足;闲暇时,他们因无事可干,技巧也无用武之地,以至于觉得悲伤、软弱、迟钝、不满足。但大家仍然宁可少工作,而拥有更多闲暇。
这个自相矛盾的模式有什么意义呢?有几种可能的解释,但结论似乎只有一个:谈起工作,一般人就忽略了理性的证据。他们无视当下的体验品质,一味坚持传统文化对工作根深蒂固的成见。他们认为工作是强加的限制,妨碍他们的自由,必须尽可能地逃避。
我们也可以说,虽然工作中心流能带来乐趣,但一般人往往受不了长时期面对高度挑战。他们需要回家休养,每天窝在沙发上几个小时,这件事情有没有乐趣反倒还在其次。与实例比较之下,这个论点显然站不住脚。以川达兹桥村的农民为例,他们的工作比现代美国人辛苦,工作时间也长;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所面临的挑战,至少需要与现代美国人相同程度的专注与投入。但不同的是,他们工作时就不想换件事情做,而工作完毕后,他们还会趁空闲找更多具挑战性的休闲活动来做。
这些结果指出,我们周遭很多人的无动于衷,并非源自生理或心理的疲倦,而是因为现代人的工作观,以及在他观念里工作与目标的关系。
如果我们认为把精神集中于一份工作违反了自己的意愿,就会觉得浪费了精神能量。工作无法帮助我们实现目标,充其量只能实现别人的目标;投注在这样的工作上的时间,是从我们一生应有的时间中压榨出来的。很多人常把工作视为不得不做的事,一项外界强加的负担,一种生命的债务。因此,尽管工作体验偶尔是积极的,但他们仍觉得这没什么了不起,因为这对他们的长期目标并没有什么贡献。
对工作不满
这里应该强调的是,“不满足”其实是个相对的概念。根据1972~1978年美国所作的全国大规模调查结果显示,只有3%的美国人说他们对自己的工作非常不满,52%的人都表示满意—这一比例在工业化国家中高居榜首。一个人可以一方面喜爱自己的工作,却仍然对它的某些方面感到不满,并且尝试去改进那些不尽完美的部分。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美国工人最常提及的对工作不满的三个主要理由,都跟工作时典型的体验品质有关—虽然刚才已讨论过,工作时的体验往往比待在家里更好(与一般认为的正好相反,金钱与其他物质上的需求都不在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之列)。首先,可能最受重视的问题是:缺乏变化与挑战。也许每个人都有这方面的问题,但以一成不变的例行公事为主的低层次工作,问题最为严重。其次,问题出在工作中的人际关系冲突上,尤其与直属上司有关。第三个使人心力交瘁的因素是压力太大,太紧张,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事情或陪伴家人,这个因素特别令高级主管与经理人苦恼。
诸如此类对客观环境的不满,理由都相当充分,但这些问题其实都能借着自我意识的主观调整而改善。以变化与挑战为例,它们虽说是工作本身的特性,但也可以随着个人对机会的观念而改变。庖丁、莎拉菲娜、柯拉玛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从别人视为单调而无意义的工作中找到挑战。一份工作有没有变化,最主要的是看工作者的态度,而非实际的工作条件。
这一道理也适用于其他两个问题。同事或上司也许不好相处,但只要尽力,情况也不至于太糟。工作上的冲突往往源自怕丢面子的自卫心理。有些人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会设定目标,要求别人以某种方式对待他,并坚持别人按照他的理想行事。然而事与愿违的机会太多了,因为别人也有一套亟待实现的目标。避免这种僵局的最好办法就是,在实现自己目标的同时,也帮助老板和同事实现他们的个别目标;这么做当然比一心一意追求自己的利益来得迂回曲折,也耗费更多时间,但长此以往,这么做一定会有收获的。
如何缓解压力?
紧张与压力不消说是工作最主观的一面,也最容易用意识控制。压力完全是一种亲身体验,由最极端的客观状况直接引起。相同分量的压力可能使一个人喘不过气,却对另一个人构成期待已久的挑战。消除压力的途径不下数百种,有时靠较好的组织、分工,或与同事、上司作较好的沟通就能解决;有时则须依赖工作以外的因素,诸如改善家庭生活、休闲模式或静坐之类的心灵修炼。
这些零零碎碎的方法或许有帮助,但真正能解决工作压力的方法却是把它当做改善体验品质的策略。说的总是比做的容易,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把精神能量集中投注在塑造个人目标上,无视一切转移注意力的诱惑。下一章我们还会讨论适应外在压力的各种方法,现在要谈的是休闲对于生活品质有什么贡献,或为什么没有贡献。
如何有效使用闲暇时间?
正如前面谈过的,虽然一般人都很期待下班回家的一刻,准备好好享用辛苦挣来的闲暇,可是他们往往不知道如何利用这段时间。更讽刺的是,工作的乐趣比闲暇更多,因为工作有类似心流活动的内在目标、回馈、游戏规则与挑战,能使人投入,全神贯注,浑然忘我;然而闲暇却没有结构可言,必须花更多精力才能把它塑造成产生乐趣的形式。需要技巧的嗜好、设定目标与范畴的习惯、个人的兴趣以及内心的自我纪律,都有助于使闲暇发挥它真正的作用—一个再创造的机会。但大致而言,一般人在闲暇时错失享受乐趣机会的情况,比工作时更严重。
未来属于善用闲暇的人
不断兴起的休闲事业,以用富于乐趣的体验填满空间、时间为宗旨。然而大多数人不但没有善用生理与心理资源体会心流,反而花许多时间,坐在电视机前观赏知名运动好手在大体育场的表演。我们并不创作音乐,而只听身价数百万美元的歌手的白金唱片;我们不从事艺术创作,只会对拍卖会场上喊得最高价的名画赞叹不已;我们也不肯冒险贯彻自己的信念,只会每天花几个小时,看演员在虚拟的情境中,假扮出生入死。
这种替代的参与方式,至少暂时粉饰了浪费时间的空洞感。但是跟投注在真实挑战上的专注相比,它实在太薄弱了。从技巧的运用中产生的心流体验,会带来成长;纯属被动的娱乐背后,什么也没有。全人类加起来,我们每年浪费了数以百万年计的人类意识,这么大的能量本来可以用来完成更复杂的目标,带动乐趣横生的成长,现在却浪费在模拟现实的刺激追求上。大众休闲、大众文化,甚至包括所谓上流文化在内,都是因为外在的因素(例如炫耀个人的地位)才赢得消极的注意,成为心灵的“寄生虫”。它们吸收精神能量,却没能提供实质的力量作为报酬,只是徒然使我们变得比原来更疲倦、更沮丧而已。
除非一个人能自行控制工作与闲暇,否则注定会感到失望。大多数的工作与休闲活动—尤其是消极接受大众传媒的方式,都不是为使人变得更快乐、更强有力而设计的,它们只是某些人赚钱的工具。如果我们听任它们得逞,它们就会吸干我们的生命精髓,只剩下一副空壳。另一方面,工作与闲暇正如同人生,可以应我们的需求发挥作用。学会从工作中发掘乐趣,不浪费闲暇的人,会觉得人生越发有价值。布莱特比尔写道:“未来不仅属于受过教育的人,更属于那些懂得善用闲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