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展川还站在原地,白得透亮的雪打在他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白得肃穆,白得炽烈,白得不像是真的。
不得不承认,即使他不开口说话,即使他一动也不动,他还是像个神一样,巍然耸立在我十几岁的枝头。像灯塔,像启明星,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终于他还是绝尘而去,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还是能听到他深重的一声叹息。
一叹,就送走了千万年的岁月莽莽,一叹,就迎来了新一轮的山水苍苍。
到底,我还是爱他的。这个世界上最厚重而浓烈的爱,莫过于一个孩子对父亲的崇拜。
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楼。
手伸进裤兜准备掏出钥匙,结果发现忘带了,也是,本来也就没打算回来的。
要不要敲门呢?敲开门该说点什么呢?真伤脑筋……
不过一上楼就发现这些问题完全是多虑了,家门大开,像是等待着谁的过来,忍不住从心底发出一声嗤笑,绝对不会是等我的不是么?
说是这样说,可到底还是有些许期待的,推开门,静得仿佛能听到外面大雪翻飞的扑簌声,正堂挂在墙上的巨大时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我的一颗心也跟着扑通扑通,快要找不到跳动的节奏。
我清楚看到我妈看见玄关的期待和失落,呵呵,怎么我走到哪都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她不说话,我亦不说话。庞大的悲伤全部沦为沉默。
你有你的难过,我有我的不甘,那么,就都别拆穿。
她走进房间,宽松白睡衣里包裹着的身体显得尤其单薄瘦小,实在不敢回想,这些年她都经历了些什么惨烈而绝望的痛苦和折磨,胃病、血液病、抑郁症、食道癌、心肌炎、腰间盘突出……
每一次看到她纤细的身影奔波在雨雪风霜中,都会有一把小小的锤子凿在我瞬间软化的心脏,然后就会炸开一个大大的窟窿,所有的冰雹、风暴都不分昼夜呼啦啦地往里面死命地灌,只是那个时候我还不愿承认,那种感觉叫心疼。
她回了房间,和我擦身而过,就像茫茫人海经过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这是亲生母女之间该有的样子吗?
我就这样尴尬地顿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索性硬硬头皮走到窗前,站在她刚刚驻足的地方,恩,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心绪。
手撑上窗台,一行“我知道你过得很好,不需要我的打扰”蹦进眼里,清秀的字迹,未干的笔迹,窗沿的角落瑟缩着一根还未套上笔套的原子笔。
何苦为难自己?何必徒增伤感?
我开始有点后悔没把林展川拖上楼来,虽然我也没有这样做的立场。
“妈,我回校了,你早点休息。”是的,我服软了,我见不得她这么难过。
她看向我,眼波流转,终于,笑了笑:“好多年没跟妈一起睡了,陪妈说说话吧。”这样绝世的容颜即使笑容惨淡,也美若星辰。
灿眸皓齿的清丽女子,却偏偏终年不得欢颜。关怀捉襟见肘,唯有冷暖自知,不过,我愿意用今生的余热温暖你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