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
白丹一去了,白丹月也去了。如今的长安谷,于白若梨而言,便只是归途了。不过是区区百年,她所敬的、所爱的都已经不在了。
白若梨是八月初十回的长安谷,距离她当年跪在谷外整整是一百年,连一个时辰都不差。
这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微风不燥,不像当年,是真真正正八月初秋的好天气。
白若梨规矩地穿着内门弟子的白衣,长发用翡翠簪梳成弟子惯用的发髻,一如当年她刚刚历劫之后去拜见白丹一时。
百年时光,她的模样从未改变,但心境却已经天差地别。
长安谷白家现在的当家人是最注重形式的白若溪,所以此番白若梨的回归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
白若梨的手刚挨上谷前的石碑,便有白蓝两色相间衣袍的弟子从谷中而来。御剑而来的年轻弟子,乌乌泱泱,站满了谷前的大片空地,列队欢迎。
这样隆重而盛大的欢迎仪式,白若梨只在当年白丹月征战北海归来时见过一次。那时候,白丹月大败鲛人族,意气风发,是白家的骄傲,是世人心中的大英雄。
彼时,白若梨九岁,半大的孩子,不明白死了那么多人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崇拜满手鲜血的所谓大英雄。
可能是年纪大了,白若梨最近总是会想起以前的事。就像现在,看见这阵仗,就不自主地想起当年来了。
白若生迎上来,同样是穿着白家内门弟子的白衣,戴着高冠。
像当年一样,白若生开口,“七小姐,您回来了。”
“嗯。”白若梨点头,“十一,你还好吗?”
“挺好的!七小姐您呢?我听说,您夫君不在了,想去看看的,一直没有机会。”
“难为你一直记挂着,没有什么不好的。对了,之前忘记问了,谷里都还好吧?”
“您当年的那些朋友,都……不在了。”
“因为顺德十六年的那件事?”
“是!”
“生死有命。”白若梨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惋惜,但并不难过。
她明白,自打她离开长安谷,那些人、那些事,就已经回不去了。
白若生又补上了一句,“楚云飞是被若竹长老处死的!”
“嗯?”
“定的是二十根钻骨钉,第六根他都没有挺过去。”
二十根?钻骨钉?怎么会这么巧?六哥他莫不是迁怒!白若梨一愣,手下意识地抖了抖,“六哥他……”
“不怪若竹长老,是他自己咎由自取!顺德十六年那件事出了之后,前尊……白若云下落不明,新尊主一夜之间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肃清全谷,找到了其他的奸细――楚云飞。”
“他……”白若梨沉默了。她素来不是什么良善到没有原则的女子,自然也不是十分愿意见到楚云飞和那叫丽娜的女子双宿双栖,可她也不是那么想要看到负了自己的人有这么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他被苍琅妖帝收买了。”
“苍琅妖帝吗?”白若梨并不关心楚云飞被什么收买,只是有些感概,“他的手伸的可真是长啊。”
“还有阿然,他是妖族!”
“……”
许是看见白若梨没有说话,白若生又补充道,“阿然他是苍琅妖帝最小的儿子,叫枭然!”
阿然?这人白若梨还有些印象。她在谷中时,他总跟在白若生身后,逢人就说白若生的好;后来她回去奔白丹一的丧,他还专门过来行过礼。在白若梨的记忆里,他不过是个有些骄傲的同门罢了。这样的一个人,竟然是妖族?!
“已经确定了吗?”白若梨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嗯!”白若生沉重地点了点头,这样的真相也让他有些接受不了,但他还是继续说道,“已经确定了!当初,楚云飞刚来的时候,是阿然给他传了关于谷中人物的关系和性格特点,就连接近您也是阿然传达的意思!楚云飞被抓后,受不住刑法,所有事都招了!”
原以为,楚云飞不过是喜欢自己却不是最喜欢;却原来,早年种种不过是一场别有用心的接近。
这下子,白若梨是不得不感叹,记忆果然喜欢添油加醋,比现实美好了不知道多少万倍!
白若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今天,怎么这么大的阵仗?”
白若生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这才小声说道,“七小姐您有所不知,出了顺德十六年的那件事,最近又有鬼界的无常上门,谷中已经大不如前了!这种境况下,尊主他也有自己的考量。”
白若生的一番话下来,白若梨算是彻底明白了,四哥是在撑场面!
说不心酸,那是假的!说不难过,那也是假的!说不痛心,那还是假的!白若梨还记得长安谷当年的盛况,大陆修仙第一的地位无人可撼动,声名传遍九州。那时候的白家人,哪里需要这样虚张声势?
如果说,大伯交到三哥手上的,是一个牢不可破的高楼大厦。那么,现在四哥要撑起来的就是一个四面漏风的空壳子。
人说,创业艰难,守业更艰。其实,最艰难的是守着这么一个风雨飘摇的家业,守着很辛苦、很困难,弃了更是可惜,甚至会内疚终生。
白若梨突然有些理解白若溪的成长和改变了。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安谷白家的大旗只有他才能扛起来!不是因为他有扛起来的能力,而是因为只有他了!
其实,这样的认知,多少有些承认家族无人的意思,但这恰恰就是眼下的事实。
白若溪不得不成长成足够强大的模样,因为有白家的族人、有长安谷的弟子、甚至有天下人在逼着他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