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愚伯迎风站在甲板上,这个固执的老人此时也免不了红了眼眶。
近年来修为难有寸进,白愚伯知道,他的修炼之路也就只能走到这里了。不能修炼成真仙,总会有一死。
他已经不再年轻,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而且那一天并不远了。
他不畏惧死亡,但一想到此一别有生之年难返故土,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落叶归根、故土难离,老了总想着能回到家园。可是如今他明知大限将至还是要离开故土,晚景不可谓不凄凉。
白愚伯有些难过,现在消失在他眼前的那一片小岛,是青丘之国,是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是祖辈世代居住的土地,是他的家,是他的国啊!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青丘这次是真的避世了,谁也不知道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再度出世。
白愚伯也想留在这里,他老了,没有那么多的雄心壮志,他也想自私的为了自己留下来。
可是,他不能!
他是青丘的大长老,青丘未出事前他虽未受族人日夜膜拜,但到底也是被族人尊敬崇拜着的。
青丘出事时他不在,本来就心中有愧于族人,如今族人的大仇未报,新一代的族长白宁也没有完全成长起来,他实在不能坐视不理。
白愚伯虽不敢说自己是怀抱忠义之人,但到底也不是什么自私自利之辈,那样的行为他实在做不出来。
白若梨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问道,“大长老今后有什么打算?”
白愚伯看了一眼怀中正熟睡的白宁,再望向白若梨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郑重,“花夫人,我打算去京都!”
“京都素来繁华,鱼龙混杂,若是要打探什么消息,那里的确是个好去处。”顿了一下子,白若梨又道,“那这孩子呢,大长老打算也带着她去京都?大长老修为不低,又阅历不俗,自然可平安无事。但她尚且年幼,不会隐藏,若是被封士发现,怎样保护好她?况且,谁也不知道那些人还会不会继续追杀,到时候又当如何?”
白愚伯突然跪下来,说道,“还望花夫人暂时收留这孩子,待我在京都立住脚跟,便立刻接她过去!夫人放心,不会耽误夫人什么,我会把这十人留下照顾她!”
白愚伯这一生,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此番这一跪,已属心诚,怕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白若梨微微动容,笑着说道,“大长老快快起来,实在是折煞妾身了!此行实在太过凶险,还是应该多带几个人去。庄子里有妾身,有媚儿,还有那么丫鬟小厮,她留下来有的是人照顾的。”说着就去扶白愚伯起身。
白愚伯的固执是出了名的,自然不肯就这么起来。
白若梨也不好强行拉他起来,怕他怀里的白宁有个什么闪失。
一时之间,谁也不动,两个人竟然就那么僵持在了那里。
终于,白若梨做出了妥协,她冲着船舱里喊道,“媚儿,外面风大,你出来将白大长老扶起来,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这仙船是白若梨直接抛到海面上的,众人上了船也没有心思四处去看,听了她的话才知道原来船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媚娘出来的很快,她又瘦了一些,衣服穿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荡的,青色衣裙外面罩了件浅灰的披风,领口处是一圈银灰色狼的皮毛。
她脸色青白、骨瘦如柴,看上去一副久病难愈的模样,再加上这样暗色的打扮,给人一种行将枯木之感。
媚娘去扶白愚伯,脸上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带着刻意的讨好和浓厚的不安。
白愚伯看着她如今这副模样,多少还是有些心疼的,他皱着眉好像有些纠结,但到底还是避了过去,自己站了起来。
媚娘脸上有失望一闪而过,最后只化作深深的自责愧疚。
白若梨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她自然心疼自己的徒弟,但也不好意思对白愚伯发难。
如今,在世人眼中,白愚伯也好,青丘也罢,都是弱者,而人们总是会下意识地同情弱者。
白若梨虽不至于同情弱者,但也绝对做不出落井下石的事情来。
媚娘尴尬地笑了笑,“大长老,眼下这情形敌暗我明,不知道他们下一步会做出什么事来,这里怕是不安全了,不如先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白愚伯没有接话,也没有拒绝,似乎是不大愿意开口跟媚娘说话。
深知有些事一朝一夕不能改变,媚娘也不贪心,白愚伯不理她她也不恼,反而身前身后的侍候着。
回去的时候,白愚伯不愿同行,白若梨也不好强求,只得将仙船与了他,依旧御风而归。
白愚伯却始终不肯放心,非要留人照顾白宁不可。他嘴上说的好,道是不想麻烦白若梨,其实也不过是存了自己的心思,生怕白若梨对白宁不好。
白若梨倒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只以为白愚伯是真的不想麻烦自己,还道他虽固执却是个正直的人。
这倒不是她笨没有心眼,而是因为她根本没想过白愚伯那么固执的人也会有这么多花花肠子。
最后,经过协商,白愚伯到底是留了一男一女照顾白宁。
狐族多俊男美女,那两人的容貌若是放在人族也算中上,可若是放在狐族便有些普通了。
他的做法白若梨也能理解,毕竟对如今的青丘族人来说,容貌真的算是最无关紧要的东西了。
临别前,白愚伯深深地看了媚娘一眼,却到底没说话。那一眼有些复杂,似乎包含了很多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其实,媚娘这孩子是白愚伯看着长大,她小时候他还抱过她。那么小的一个,笑着拉他的胡子叫他“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