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云水,首指僧众。古时,行脚的僧人又称云水僧。四处云水生涯,目的在于寻师求道,各地参学。僧人行脚,居无定所,悠然自在,如行云流水,因此以云水自喻。僧人的云水生涯,目的不是看风景,而是借由漫游大地来体悟禅的滋味。
云水二字,又借白云流水移动无染之意,形容安居于丛林修行的僧人,举止行动清净、质朴、素雅而纯真之态。
到了楼前,引领我的僧人双手合十,微笑着低声说:“阿弥陀佛。你住这儿。有什么事,可以去找客堂。”
言罢,他转身而去。
他双手合十、低首微笑的神情,像极了敦煌石窟里的一尊塑像--佛前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难尊者。在佛教雕塑里,阿难是一位年轻、满脸微笑、自在随意的少年,他站在佛的右侧,与佛左侧站立的迦叶尊者--那位苦脸皱眉的长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合十,就是合拢双掌。这是佛门中一个常见的动作。
合掌时,把双手提到胸前,双掌合并但不贴合,两个掌心之间,可以留出一些空间。双手的形状,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佛经中说:“合掌以为华,身为供养具。善心真实香,赞叹香云布。”
我们的身体就像一个花瓶,合掌犹如插在瓶中的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在佛菩萨像前,我们诚心合掌,表示以虔敬之心、以信仰的馨香,供养诸佛菩萨。此时的一合掌,即如在佛案上供养了一朵莲花。
五、黑暗中的灯盏
对于我现在生活的北京,柏林禅寺在三百公里之外。在交通发达的现代社会,这段距离,实在称不上遥远。然而,传统的寺院生活,与日常生活之间,距离岂止三百公里?甚至要比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出的十万八千里还要远。
此刻,我坐在云水楼深处的一个房间里,如同婴儿被母亲环抱。
不知不觉,天色黑下来,我安静地坐在黑暗里。
黑暗是有力的,简洁的,让人感觉寒冷的。它静悄悄地到来,像一个张开的幕布,把光明隔开,黑色布满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此时此刻,若在城里,霓虹闪烁,市声嘈杂,根本无法享受黑暗里的静谧。
黑暗包围着我。我一个人坐着,感觉到孤单。
人生本来就是孤单的,即使是双胞胎,在离开母体前,也要一个一个地依次走进生命之门。在那一刻,又有谁能够和你携手同行?
外面的人看着这个黑暗的房间,或许认为其中没有人。不,有人。我正坐在里面。我已经成为黑暗中的一个存在,虽然我是一个生命,我有活生生的呼吸。在生活日复一日的磨损中,我感觉到有一种不可知的光明,为黑暗困囿着。
此刻,我希望见到些许心灵的亮光。
我侧耳谛听寺院里的声响。远处传来一粒两粒的鸟鸣,隐约的,还有殿堂檐角的铁马(铁制风铃)清泠的叮当声。
我站起来,去寻找灯绳或者按钮。不小心,腿被椅子碰痛了。我摸到了墙壁,心里踏实一点。摸到墙壁,应该能够找到灯绳或按钮了。眼睛看不到伸出的手,只能凭手的感觉在墙壁上下摸索。
四处摸索,却找不到灯绳或按钮。
这时,窗外的灯亮了。
当初读到净慧老和尚的《生活禅开题》时,就有这种在黑暗中找到光亮的感觉。
从自然现象来说,满目青山是禅,茫茫大地是禅;浩浩长江是禅,潺潺流水是禅;青青翠竹是禅,郁郁黄花是禅;满天星斗是禅,皓月当空是禅;骄阳似火是禅,好风徐来是禅;皑皑白雪是禅,细雨无声是禅。从社会生活来说,信任是禅,关怀是禅,平衡是禅,适度是禅。从心理状态来说,安祥是禅,睿智是禅,无求是禅,无伪是禅。从做人来说,善意的微笑是禅,热情的帮助是禅,无私的奉献是禅,诚实的劳动是禅,正确的进取是禅,正当的追求是禅。从审美意识来说,空灵是禅,含蓄是禅,淡雅是禅,向上是禅,向善是禅,超越是禅……
如醍醐灌顶,让人恍然有所悟。
禅无处不在,净慧老和尚的话,点燃了我心里的一盏灯!
为什么我们在生活里体验不到禅呢?
老和尚也做了明确的开示。
在生活中体验禅的关键所在是要保持一颗平常的心,所谓“平常心是道”。下面的一则公案所包含的深刻内容,对怎样在生活中保持平常心或许会有所启发。
有源律师问慧海禅师:“和尚修道还用功否?”
师曰:“用功。”
问:“如何用功?”
师曰:“饥来吃饭,困来即眠。”
问:“一切人总如是,同师用功否?”
师曰:“不同。”
问:“何故不同?”
师曰:“他吃饭时不肯吃饭,百种须索;睡时不肯睡,千般计较。所以不同。”
禅者的吃饭、睡觉与一般人的吃饭、睡觉有着这样大的差距,这就是我们还不能在穿衣吃饭的日常生活中体验禅的根本症结所在。如果去掉吃饭时的“百种须索”和睡觉时的“千般计较”,我们当下就可以与历代祖师同一鼻孔出气。
深入浅出,如此简单,如此活泼。
生活禅强调了生活与禅的同一性:在生活中实现禅悦,在禅悦中落实生活。生活的过程,就是实现禅悦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对某些事物的执著,就是烦恼无明;承担且觉悟,就是禅,就是解脱。
一提到光,就会想到灯光、阳光等。在禅宗,光代表洞察、智慧、般若。当佛陀进入一个漆黑一团的山洞,心中仍有洞察之光。在月黑的夜晚,当所有的灯熄灭之后,禅者的心中洞察之光依然常明。
在禅宗,黑暗代表洞察力的缺乏,对真理的无知。无明,是人生真正的黑暗。一个人,如果缺乏了洞察力,即使他坐在太阳底下,仍可说是处在黑暗之中。
六、手指与月亮
刚开始接触禅宗书籍时,我把禅理解为一种神秘的宗教体验,认为禅是通过修证获得的某种神通(超自然的能力)。我非常希望看到禅师们表演一下他们所证得的宗教奇迹,比如预测人的未来,比如呼风唤雨,比如穿墙而过,比如像传说中的禅宗初祖达摩大师那样,脚踏一枝芦苇渡过浩浩长江……
我向净慧老和尚提及这些时,他淡淡地告诉我:“你的这些认识,是对禅的误解。那些能够当众表演的,是魔术师,不是禅师。”
禅到底是什么?
在寺院里,在所读到的禅门公案中,我领略了禅的机锋。
公案,本指古代官府司法断案所依据的典型案例。禅宗借用这个术语,以古代禅师的言论行动为参考,来判断学禅者的体悟程度。机锋是禅师们独创的一套开导、勘察学禅者觉悟高低的特殊的语言艺术。
禅既不是神秘,也不是教条,更不是盲从迷信。禅是人重新获得内心谐调统一的途径。
日常生活中的琐事,经常被禅师们引用,使学禅者看到前所未见的存在。在某个时刻,禅师借由语言的机锋,拉开生活掩隐的幕布,把全新的世界展现在学禅者的眼前。
此时,同样的山,同样的水,同样的世界,同样的人,在学禅者眼里却充满了新鲜。这种新鲜,是非逻辑的,超经验的,直观的。
这是禅的奥秘所在,也是生活禅的秘密所在。
禅师留下的这些公案,虽然没有告诉我们什么是禅,却隐约传递了禅的气息。
安心是禅。
慧可向达摩禅师请教:“我的心不安宁,请师父教我安心之法。”
达摩伸手向慧可说:“把你的心拿来,我来安顿它。”
慧可一时愣住了,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我找那个不安宁的心找了半天,但就是没法找到。”
达摩说:“我已经把你的心安顿了。”
放下是禅。
两个和尚过河时,有年轻女子请求帮助,师兄毫不犹豫地把女子抱过了河。他们继续赶路时,师弟质问他:“出家人不近女色,你怎么能抱那女子过河呢?”
师兄答道:“我是抱了那女子,但我早把她放下了,你却是抱着这女子走了数十里路还不肯放下。”
不动是禅。
六祖慧能接受五祖弘忍的心传之后,在岭南山地隐居了十几年。
后来,机缘成熟,慧能来到了广州。在法性寺听经时,看到两位僧人对着一面旗子,面红耳赤,争论不休。他上前一听,才知道原委。原来他们在争论旗幡飘动的原因。
一个说:如果没有风,幡子怎么会动呢?所以说是风在动。
另一个说:没有幡子动,又怎么知道风在动呢?所以应该说是幡子在动。
两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慧能听了,对他们说:二位,请别吵了!我来为你们做个公正的裁判。其实不是风在动,也不是幡子在动,是你们的心在动啊!
离相是禅。
道一年轻时跟随怀让禅师学禅,他喜欢坐禅,于是每天都在山岩上端坐不动。
怀让禅师问他:你为什么坐禅?
道一答:想成佛。
怀让禅师拿出一块砖头,在道一所坐的石头前磨起来。
道一问怀让禅师:你磨这块砖头作什么?
怀让禅师答:作镜子。
道一顿觉好笑,砖头怎么可能磨出镜子来?
怀让禅师反问:砖块既然磨不出镜子,坐禅又怎能成佛?
道一问:那要怎样才能成佛?
怀让禅师说:这好比牛拉车,如果车子不动,你是打车子呢?还是打牛?
道一无言以对。
禅的公案故事,佛教经典中,俯拾皆是。然而,任何的语言文字,都无法帮助我们认识到禅的根本。越沉迷于文字,我们离禅越远。读众多的禅门公案,犹如隔靴搔痒,虽然止住了一些痒,但对于禅是什么,依然如雾里观花。
禅到底是什么?
有禅师应弟子问“禅是什么”,便以手指月。
以手指月,目的是让学禅者顺着手指看到月亮。
手指不是禅,月亮不是禅。
禅在用手指指向月亮的过程之中。
一只蜜蜂飞进了屋子,它想飞出去,不停地撞向透着光亮的窗纸。后来,这只蜜蜂绕来绕去,找到了屋门,便一下子飞出去了。白云禅师目睹此景,心生感悟,写下一首诗:
为爱寻光纸上钻,
不能透出几多难,
忽然撞见来时路,
始知从前被眼瞒。
在纸上求索,毕竟不是学禅者所要踏上的道路。生活里充满禅,我们之所以看不到,是因为被物欲蒙住了眼睛。
滚滚红尘大千世界,让人心动的诱惑委实太多太多,要想拥有一颗觉悟的心,何妨低眉问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