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平淡如水,每天都在重复昨天的日子,但不同的是,今天已不再是昨天,昨天也永远失去。岁月看似不经意,其实不知不觉间,人生已经一步一步正在走向落幕。
生老病死,一刻不歇的在世间更迭循环,一个人,从呱呱坠地到满面尘霜,看似是很长的一段岁月,其实令人恐惧不安,人只是自然界的一份子而已,与花开花落、月盈月亏一样,生命自有其规律,命中注定的事没有谁能够躲开,世间的一切存在都有存在的必要,消散也只是时间而已,刻意的追求不该得到的东西,最后也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罢了。
那天,微雨,听着窗外雨棚上滴滴答答的声音,苏林感慨人生为何如此艰难与不易,千百年来,人事变迁,可人世间的雨一直没变,那份坚定不移是如何传承至今的。
阴雨天的夜总是来得比平日快一些,在苏州的苏林接到了来自远在老家母亲的电话,刚接起电话,苏林就听到母亲在电话中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从小到大一直以来,在苏林面前,母亲都是坚强无比的人,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苏林第一次听到母亲哭得那么伤心,苏林心中已经知道什么事了,外公去世了,因为前几天通过电话,苏林就知道外公就已经在医院里了,但说不严重,没想到那么快就成了这个样子,苏林鼻子也酸酸的,但越是在这样的时刻,苏林已经顾不得自己伤心了,只能尽量的克制自己,尽力安慰母亲,由于已是下午时分,苏州车站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苏林只能第二天一大早就踏上归途。
都说岁月的小偷是时间,可是在时间看来,时间的神偷又何尝不是岁月呢。出生总是给人以欢喜,死亡也总是令人感到悲伤,所以我们在祝福声中降临到这个世界,且不说是否是我们的自愿;而也在痛苦悲伤中离开这个世界,没有人问过我们是否已经活够。人总是在路上,人生的道路,起点便是出生,生活就是生下来、活下去,终点便是死亡。
据说外公走得很安详,是夜里2点左右去世的,就算是半夜,但是八个儿女都在身边为他送终,此刻的外公,距离当年被火烧伤已有二十余年了,向天借了那么多年的岁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外公吃了一口最喜欢的饺子,吸了一口多年不抽的烟后,终于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享年84岁。
生命本就不易,苏林想着外公的生命,他这一辈子活得就像一段不朽的传奇,不管是长度还是宽度都是那样的出色,就算被火烧成那样,还在拼命顽强的活着,与命运抗争,延伸本就精彩的生命乐章,这是既是生命的本能,也是个体的意义,生命本没有意义,而是人们将意义赋予,生命才会更加庄重出彩。
此刻,苏林想到了自己,外公用最后的二十余年的时间,用最好的亲身体验作为教材的版本,让苏林切切实实的感受到外公那份生命的不易与坚强,被火烧得那样严重,生命也没有一丝妥协。苏林身上的白斑与外公烧伤的皮肤比起来,那根本不可同日而语,根本不是一个概念,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外公就这样,还是度过了那么多年,那份对生命的执着,那份对生命坚韧的态度,苏林作为他的子孙,还有什么理由不以之为榜样呢。
苏林回家的路途显得孤独而漫长,一路上,苏林回想着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那个苏林小时候嚷嚷着外公,非要听牛鞭子向天一吼的时光,每年枣树成熟季节的欢声笑语,总显得回味无穷,这一切好像就近在眼前,不知不觉,苏林的心就被融化了,那些记忆中的画面,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想到现实已离去的外公,心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不禁眼角已经红了,泪,已无声落下……
脑中一幕幕的浮现……
久远的岁月中,有小桥,有流水,有人家……
流年的记忆深处,有一人,有一牛,有一鞭……
……
还记得,
儿时恶梦的不经意间,
能够剪出一夕快乐,
那快乐中,
镌刻着你的身影,
是你,在我人生的幕布上,
留下一点染墨,
是你,在我幼小的心灵上,
留下快乐的火种,
奔跑的脚步,总会挡住回望的视线,
一不小心的转身,你已满面尘霜,
时光流转,春去春又来,
跋涉的间隙,回头寻觅,
岁月依旧,音容不再,
已不复见,你那面带微笑的眼神,
从未想过,生命会这样戛然而止,
从未想过,再也见不到你的时光,
流年依旧匆匆向前,
百转千回的意念中,
那段时光,因为有你,
所以很难遗忘,
如今,每当站在高处,遥望远方,
心中总能流转着,
那段最暖、最快乐的时光。
……
苏林一路上堵车,走走停停,跌跌撞撞,赶到时已是下午一点多了,没进家门,直接就到舅舅家,父亲到路口接的苏林,告诉苏林灵堂设在三舅家,到那里,先去给外公磕头。
还没到,远远的就听到唢呐音乐的悲号,远远地就看到挂在半空飘荡的红色灵幡。
唢呐队的鼓乐手看到前来奔丧的人就会将唢呐吹得更响,苏林见到每个人眼睛都是红红的,又听过那悲伤的音乐,瞬间,由心底爆发出的伤悲涌上脑海,苏林进到灵堂,看到外公躺在客厅靠东边墙边的冰棺中,苏林在大舅的陪礼中向外公磕了头,外婆看到苏林来了,已是红肿的眼又流出了浑浊的眼泪,苏林赶忙上前劝慰,不多时,二舅就将苏林的披头白布拿来让苏林戴上。
人人都不愿面对死亡,但是又是每个人必须面对的。
苏林想过无数次的死亡,想过自己最后会已怎样的方式结束这一辈子,所以对于自己死亡,苏林没有害怕,更没有恐惧。
又一次面对死亡的苏林,想象着外公的这一生,那个与自己有说有笑的外公今后再也见不到了,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酸苦,虽然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也想过生死,可是在这一刻,近在咫尺的死亡,身体流动的血液所带的血浓于水,真的能够将悲伤放大无数倍。
看着葬礼一项一项有条不紊的进行,苏林只是机械地一步一步的重复着,苏林的思绪早就飞到了多年前,那时外公经常住在苏林家,苏林星期天经常与外公下象棋,到了黄昏,苏林家的路边经常路过放牛回家的人,外公总是若有所思的注视着那些老牛,那时候的苏林看到庞大的牛都会感到害怕,所以不懂外公的沉思为了什么。多年后,苏林又一次看到水塘里,那几只白鹭站在牛的身上、角上,那样和谐温馨的场景,总能想起那时外公的注视,内心有多么的孤寂与落寞,也许这样的场景与他当年是一样的吧,那时的他,应该是在追忆属于他的似水流年吧!
外公一共八位子女,三儿五女,儿孙、重孙满堂。所有人得到噩耗,纷纷回家,下葬前,都要进行一次次的送饭仪式,子孙们队伍排得长长的,伤心的哭声震天动地,除了两个路途遥远赶不回来的子孙,不算其他亲戚朋友,只是直系儿孙,队伍就有47人之多,苏林想,对于这个独生子女的年代,这样人山人海的葬礼,也许再过若许年,恐怕再也不复见到了吧。
看着那么多第三代第四代儿孙的红色披头布,可以想见,多子多孙在这样的时刻总是显得并不孤独,外公走得并不孤寂。
就是躺在床上已经一年多的四姨夫,也被苏林父亲他们连襟几人抬来,见了丈人最后一眼,虽然还是植物人的状态,没有清醒过来,但女婿也算半个儿。
而对于四姨,一边是离不开人需要照料的丈夫,一边是去世的父亲,每天来来回回多趟的跑,不得已,下葬那天,四姨请了四姨夫的母亲照看她儿子,可是就是这样的事情最后还是这样的令人生厌,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还是让人觉得为什么这个世界有些人冷血异常到如此。
原来那天,四姨出门前就已经将四姨夫需要喂的饭做好,到了时间点,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可是外公下葬后,四姨的女儿燕儿要赶火车回西安的学校,东西都在家中,外公虽已下葬,可是四姨一时还走不开,只想着家中有人,燕儿的奶奶在家,让燕儿直接回家,可是燕儿回到家一看,大门紧锁,四处寻找奶奶,不见踪影,只能从窗口看见她父亲一人孤独的躺在床上。
燕儿无法,只得打电话让她妈妈送钥匙回家,所幸最后赶上了那天最后一班火车。等到下午两三点左右,四姨夫的母亲才酒足饭饱的回来,听说了燕儿的事,才无事人一样的说:“我去亲戚家吃饭了,我以为你们要很晚才回来呢”。
而平时,四姨夫的母亲经常会到处宣扬,说四姨的坏话,说没照顾好四姨夫,不孝顺他们尽是挑刺之类的,知道四姨为人的人会告诉四姨,可是四姨不想与之计较,只得说:“已经这样过了一辈子了,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世人自有公断,我父亲生病在医院多日,虽然我是不好的,但他们作为亲家一场,也该去看看瞧瞧,我告诉过他们,也不是不知道的。嫁到他家那么多年,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现在成了这样,没有对不起谁,而且日久见人心,谁是谁非,大家心里明镜一样,相信世人心中都有一杆称,我只希望,老天有眼,孩子父亲有日能够醒过来,看一看他一辈子护着的父母,在他人事不知的时候,对他是怎样的,有没有照顾过他哪怕一天,他还没死呢,他爸他妈就把治疗他的钱要去养老”。
世间之人有的眼盲,有的心盲,有人眼盲心也盲,事情总是有先入为主,都是第一眼见到,第一次听说就信以为真,殊不知有些人只是被人利用了而已,对于有些事,善良的人总是不愿多作计较,为自己辩解,就是因为行得正坐得端,可是作恶的人看你不作计较总是变本加厉,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到最后作恶的人只能是自己如跳梁小丑一般,活奔乱跳的世人眼中丢人现眼,而不自知而已。
外公下葬后,中秋节也已经到了,难得所有人都在家,苏林也在家过了中秋节才回苏州,这也是苏林离开家上学后第一次在家过中秋了。
就在中秋那一天,在热闹的云窑中心街上,苏林意外的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是在大街上见到的,苏林那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李响远远一眼就认出了苏林,可苏林看着李响,却只有一丝当年的影子,虽然只有那么一点影子,苏林还是一瞬间就知道了是李响,特别是李响的眼睛,很有特色,与王熙凤的眼睛一样,是吊梢眉,李响说苏林那么多年,性格几乎没怎么变。
苏林想,也许吧,自己那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变,内心也一样,一直在追寻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从未放弃。苏林看着自己与李响那么多年没见了,岁月也已在各自的脸上留下的痕迹,想到过去的种种,两人都是感慨万千,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可是真的见到对面的那个人,那个曾经那么熟悉的人,此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十多年未见,各自经历过怎样的生活,那么多年,对方陌生的人生没有参与,想说的话就卡在了这十多年的陌生世界中。
匆匆相见,匆匆离别。人生也是匆匆,一转眼已是小半辈子下来了。苏林想到了自己,想着快要而立之年的自己,心中百般苦闷,如果不是白癜风,恐怕也早就已经为人夫为人子了。
窗外,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苏林看着自己的身上逐渐变白的皮肤,已经活了二十几年的光阴了,按照这个变白的速度,也许而立之年就是苏林感受另一种人生的那一日,想想也就释然了。
变与不变都是相对的,于自己而言,区别仅仅就是多了一层伪装,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人活着并不一定只为了某事、某物,虽然有许多自己想去做的事,但是既生而为子,就必得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与义务,赡养父母到老,不能只想着自己,毕竟,父母当年为了自己,挨苦受罪的,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
但是对于下一代,苏林的心就像被曾经的梦魇紧紧包裹着,实在放不开心中的担忧,不能接受任何人,不管是谁,都是赌不起的。父母那含饴弄孙的幸福,只能寄希望于姐姐的孩子们给父母一丝慰藉吧,还好苏雪的孩子一直都是苏林父母在带,也算是聊以安慰吧。
其实苏林想用一种最温和的态度,慢慢让父母知道,不让他们受到伤害,毕竟能够被伤害的人,那永远都是最爱自己的人,那些看客不拍手称赞就已经是仁慈了。
每个孩子的一生都是父母一生的期望,苏林只能尽力的去安慰他们,让他们过好当下的生活,他们自己的一辈子,儿孙自有儿孙福,虽然苏林看不到,但这样也会是另外一番人生体验吧。
苏林当年读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时,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
“众里寻他千百度,回头蓦见,那人正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
这是苏林大学时候读的,所以也根据这三重境界将自己对于人世、对于现状的心态看开也分为三个时期,困惑期、迷惑期、解惑期。
困惑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时刻记得自己与众不同时,你在自己制造的围城之中;
迷惑期: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当你可以时常忘记你的与众不同,谈笑自如时,你也就从爬上围城的城墙看到外面的世界了;
解惑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当越过城墙,发现自己虽然依旧与众不同,但依旧能谈笑自如,才能叫真正的解脱,云淡风轻,真正的走出来了。
有人说心态不好就是心太小了,其实不然,心态不好就像是自己在心中锁了一个牢笼,将自己关在其中,得失只在一线之间,而看透也就在一念之间,人生本就是一场空荡的旅途,不能带走半分,得失又何必悲苦喜乐,所谓的不幸,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人生体验。
苏林觉得,从自己分了这三个时期开始,大学时的快乐时光,让苏林走出了年少的困惑,登上高楼,看得更远。而这么多年的经历,让苏林看得多,感受也多了,迷茫褪去,解惑也就自然而来。
很多人都认为苏林是太在乎别人的看法才这样一直单着,其实并不是这样,苏林只是不想伤害,虽然看开解惑了,可那也只是苏林的个人心境而已,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同你的看法,认清眼前的事实才是最要紧的,这并不需要他人懂,苏林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再这样继续延续下去了。
因为,既然必须要有伤害,或受伤害的概率太大,何不将这样的伤害降到最低,覆盖的人最少,甚至杜绝这样的伤害呢,这不是人世间的大爱,这只是苏林自己一个人的小爱,爱自己身边的人,爱那些爱自己与可能会爱自己的人。
苏林从小到大,一直有一些梦随着苏林的成长而成长,就好像当年那些梦中的人也和现实的苏林一样,也在成长,慢慢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梦就好像人生一样,只是这个梦长了一点,也好像是苏林的另外一个人生,对于梦中的那些人而言,苏林何尝不是他们梦中的一个人呢。
苏林知道,太在意别人的看法,最后会有两种结局:要么自己累死,要么为别人累死。所以,苏林将自己qq签名“酣然一笑,烦恼尽消”后面加了一句“不必为不属于你的观众,演绎你并不擅长的人生!”。
所谓心若不动、风又奈何。生活本来就不容易,人生是自己的,不必渴望别人的认可,只有自己才能对自己负责,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虚无缥缈的想法,而影响自己的生活。
对于人生,如果看得太透,生命就会显得苍白无力,可苏林的人生,一步一步走来,已经无意中走进了这个死胡同,觉得生命就是这样的乏味与苍白。虽然如此,苏林依旧让别人看起来如初,让人觉得生命充满活力,其实这个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这样,用一张张伪装的面孔面对生活。
曾经,苏林想过无数次命运与死亡,此刻苏林对人生有了太多的感悟与认识,生不是自己决定的,但已经注定,死亡是终结,也是最简单的一件事,何必急于去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