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初上,两个太监匆匆行走于宫掖之中,一高一矮,矮的那人是个不到十岁的孩童。
“月朗风清,今晚的天气真好。”那高个的太监深深吸了口气。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月亮。”矮的那个说道。
“出家人都那么悲观吗?”
“无常不是悲观。”
说话的两个“太监”正是潜藏后宫的黑衣人和海潮小和尚,二人在殿宇间游走穿梭,似乎迷了路。
“你认识路么?”海潮疑惑道。
“不认识。”
“那我们乱走了半天……”
“我问问路。”
高个子太监在一名侍卫面前停了下来,打躬问道:“大人,请问丹房怎么走?”
那侍卫把两个太监打量了许久:“你们是哪里的奴才,看着面生。”
高个子太监拱手垂袖,把半张脸都遮去了,答道:“咱二人都是太尉大人亲调来伺候皇上的,刚来没两天。皇上差遣咱去丹房办差,咱二人不认得路,还请大人指点。”
那侍卫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太尉大人亲信,失敬失敬!二位请看,出了前面的月门,朝右行百步,见到一个托举玉盘的承露铜人,再走过铜人一旁的小石桥,桥那头有一片竹林,竹林后便是丹房了。”
高个子太监喜道:“多谢大人!徒儿,咱们走。”
海潮跟着“师父”走过了承露铜人,见周围没了人,于是问道:“去丹房干什么?我们不是要出宫么?”
高个太监说道:“乖徒儿,且不慌,你师父我必须先拿到一件东西,不然岂不白白忙活一趟!”
海潮问道:“什么东西?”
“待会儿就知道了!”
二人一前一后,趁着月色,行过绿水石桥,投那幽篁深处而去。
这边海潮和高个“太监”苦寻丹房暂且不表,却说王仙儿浑浑噩噩从金蟾释放的烟雾中走出来,和海潮和尚一样离了群。王仙儿找不到同伴,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她被困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屋子中央是个巨大的炉鼎,炉下有坛,坛高三层,砌成八个面,而炉鼎上方三尺悬有古镜一面;屋内堆满了药石、精炭、碾子和各类瓶罐,还有香桌、木剑、神符等器物,俨然是个炼丹之所。
她走到香桌面前,见墙上挂着“三清”画像,丹炉燃烧发出的红光照得“三清”仙容焕发。
丹房热烘烘的,王仙儿心中懊热,于是自去打开房门,用手拽了几下,却发现门是自外锁上的,推了推窗户,就连窗户也是嵌死了的。
王仙儿开始急躁,狠狠拽门扯窗,排打得唰唰响,但无济于事。鼓捣了许久,她颓坐到香桌前的蒲团上,茫然无措,忽斜眼睨到“三清”画像一角有几行小小的题跋:笑解淳风天罡愁,傲弹剑铗论王侯。江仙自有江仙梦,湖海岂可迷明眸。破落道人卜安笔。
“卜安?卜安!”王仙儿诧异不已。连日来,她在延福州四处奔走打听卜安下落,却毫无结果,没想到竟在一幅画儿的题跋中见到了卜安的名字。
“这是卜安的手迹!”王仙儿心中激动,“那他是不是就在附近?难道这丹房就是卜安的私所?”
正乱想着,一团淡蓝色的荧光从窗户眼里蹿了进来,行动迅速,敏捷非常。王仙儿下意识将脚一缩,避开这团乱转乱撞的蓝色荧光,右手已摸上腰间的暗器。
王仙儿看了良久,才瞧出那东西的雏形来,倒像个发着蓝光的“老鼠”。那“老鼠”上蹿下跳,迅如闪电,拖曳着诡异的淡蓝光华,奔突于瓶瓶罐罐、箱笼桌柜之间,没个片时停留。
王仙儿心里发毛,突然射出手中暗器,朝那“老鼠”打去。“啪啪”几响,竟没打中!暗器全钉在了地上。她忙收敛心神,一面仔细观察“老鼠”的行动轨迹,估摸着时机,瞬间打出十数枚细小的骨钉,终于把那“顽皮”的小家伙钉在香桌旁。蓝色“老鼠”使劲挣扎躯体,淡蓝荧光渐渐消失,最后化为白色的一叠残留物。
王仙儿拔掉骨钉,将那小家伙拎起,却是一只白纸折叠的“老鼠”,随手拆了,里面掉出个包成三角形的黄符。
“这般邪术,不知谁人所使。”
王仙儿惊魂甫定,且不管那“纸鼠”,她从乱七八糟的杂物中找到一把厚脊铁刀,就去撬那封得严严的窗户,岂料一个老道士从外边远远走来。王仙儿停了手,在窗户格子眼儿里瞧了半晌,思绪迭起,心内无法平静。
“这老道会是卜安么?抑或知道卜安的下落?”
老道士赏着霁月,迎着晚风,背手悠然行至门前,接着开了门锁,完全没觉察到屋内藏着人。刚跨进门,老道忽然闷声栽倒在地,竟不动了,倒把王仙儿吓了一跳。紧跟着,两条人影跃进屋来,情急之下,王仙儿凭直觉打了数枚暗器,不想被对方用袖子卷了去。
“好手法!”
再细看对手,一高一矮两个人,穿着太监服饰,不知什么来头。
那矮子蓦地一声惊叫:“仙儿姐姐!”
王仙儿愣了,看那矮子眉目清秀、稚气未脱,甚是眼熟。
“你是海潮?”
矮子脱了帽,露出光头,王仙儿看得真切,不是海潮小沙弥又是谁?原来高个“太监”与海潮和尚一径寻找丹房,经过竹林时望见一个道人朝着丹房走去,于是潜匿身形,尾随跟进,当那老道开了房门,高个“太监”便抄起一块石子,将道人打晕扑地。
王仙儿道:“小和尚,其他人呢?这人是谁?”
海潮正待答话,那老道竟缓缓翻了身。
“哎哟哟,丹室重地,僧侣女人宦官皆不可入内,犯了大忌啦!别污了这清净之地!”
王仙儿一把抓住老道的手,不由分说,急切问道:“你可是卜安?”
老道颤颤巍巍说道:“秽邪入侵,贫道——确实不安呐!”
王仙儿大喜,将那老道恭敬扶起,却没想到那道士听岔了话,而王仙儿自己也辨错了音。
“你真是术数大师卜安先生?”
老道长惊惶四顾:“什么不安先生?本座天璇子……”
“你不是卜安?那三清像上怎会有卜安的题字?”王仙儿有些狂躁了,直把道士的手腕捏得生疼。
老道长哎哟叫道:“三清像?上百年的古董……”
王仙儿见这老道是个“冬烘先生”,心里又气又急,禁不住快要掉下泪来。
这时,海潮小和尚身旁的高个“太监”拍了拍头,皱眉说道:“喂,你找卜安么?我就是。”
王仙儿放下老道士,上下端详这高个儿“太监”,哼了一声:“卜安不会这么年轻,你在骗我。”
卜安道:“你有求于我是不是?关于一座古墓?为了你父亲?”
这话暗暗说中王仙儿心事,她好不奇怪,心想:“这人厉害,莫不真是卜安?”
卜安笑道:“你的事好说,等我办完此间要事,就与你解忧。”
王仙儿一动不动凝视卜安:“你……真是……”忽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想开口又说不得,最后化成炽热的叹息。
卜安在丹房里绕了几圈,来回踱步,他捡起地上已被拆散的“纸鼠”,嗅了嗅,自语道:“死耗子,你倒也急。”抛下“纸鼠”,又在“三清”画像面前驻了足。
“破落道人,呵呵,百年续命,终究不免舆图换稿。”
卜安扶了那老道长坐下,对海潮和王仙儿说道:“我要办事儿啦!”说完从身上取出一纸符箓,再咬破右手食指,就着鲜血在符箓上点点画画。
海潮小和尚和王仙儿大惑不解,只见卜安将那纸符贴在了老道的胸口,又从脖子上取下一个黑色的动物尖角,口中念念有词。
老道长傻傻呆呆,坐着任由卜安摆布。顷刻“礼”成,卜安大喝一声:“敕!”趁人不备,将那黑色尖角狠狠刺入了老道长贴着符箓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