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卡尔已经非常好地掌握了拉丁语之后,我做了一些非同寻常的事情。在那段时间里,我会经常谈起某位作家,比如贺拉斯。当谈到他时,我说,他是一个令人十分尊敬的诗人、一位哲学家和一个世界知名的人物,但同时他也是一个极其可鄙的酒鬼和一个道德低下的人。我从来不说“他会喝酒”,而是会说他经常喝得酩酊大醉,是个酒鬼。在日常生活中,一些表达方式所产生的害处往往是令人难以置信的,比如将“盗窃”说成“挪用”,将“撒谎”说成“不讲真话”,将“懒惰”说成“不勤奋”。在教育当中,如果这样做的话,产生的害处会更多。而如果将罪恶披上一件华丽的外衣,它就会变得更加危险。也许在其他许多孩子的身上,这些作家都会造成危害,但在卡尔身上,我对于这些作家的评价却产生了非常好的效果。因为他尊重我,并且也全心全意地热爱着我,所以他对我十分信任,并和我的评判完全相同。另外,如果我告诉他说“这本书对你没好处!”尤其是当我以一种轻蔑或厌恶的语气说这句话时,他就没有兴趣再读那本书了。在传统教育模式下成长的孩子,总是要想方设法去更多地阅读或谈论那些禁书,不幸的是,这些内容通常都成了惟一的、在最大程度上被他们利用了的东西。
不过,尽管说了那么多,我内心的担忧和焦虑却仍然无法消除,于是我挑选了一本贺拉斯的书,在我所选的这个版本中,那些被认为是最可耻的内容已经删除了,我本身也很喜欢它。当然,也难免会有这样的人,他们断言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称贺拉斯为一位伟大的拉丁学者了,况且书中那些被删除的内容所能产生的害处远比人们想象的少。这些人纯粹是一派胡言乱语,我真为他们的学生感到可悲,因为那些无耻的言论会侵蚀到他们天真无邪的思想。
上面我已经说了不向卡尔推荐恺撒作品的原因。李维的书,对一个小孩子而言,又过于严肃和枯燥了。特别是他的引言,理解起来实在是太困难了。费德鲁斯的寓言,我也不会给卡尔看,因为就连我自己,在刚开始读它们的时候,也被书中那难理解的内容折磨得够呛。
这时,出现了一件另人高兴的事,它帮我走出了困境,解决了怎样引导卡尔学习拉丁语这一难题。我常常带卡尔去莱比锡,看戏、听音乐会,总之,每个我认为值得去的地方都会带他去。有一次,剧院里演出《圣母悼歌》,入场时,工作人员给了我一份印有拉丁文原文的歌词。对于这一类的东西,卡尔已经习惯了我读给他听或是翻译给他听。在演奏期间,我们一直剧院的侧座上坐着,我对卡尔说:“试着翻译一下吧!”他拿过了原文,非常迷惑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说:“看上去这既不像法语也不像意大利语,一定是拉丁语。”我笑着对他说:“只要你能将它翻译出来,不要管它是什么语。
你至少应该试试呀!”于是他尝试着翻译起来,而我所要做的则是帮他纠正发音,将粗糙刺耳的拉丁语发音尽量读得柔和一些,就像是在读意大利语,比如“stava’t”、“mader”、“dolorosa”等等。如果遇到 “juxta”之类的词,我就会对卡尔说:“这个你现在还没学,它的意思是……”我会把“Crucem”读得像意大利语,而把“lacrimosa”这个词中的字母c读成几乎是字母g的音,等等。令人欣慰的是,我们快乐并迅速地将原文从头到尾翻译了出来。最后,他高兴地说:“如果拉丁语都像这个似的,我倒很乐意去学。”于是我趁机说:“当然了,拉丁语都是像这个一样的,而且如果需要的话,我还可以帮助你。”第二天,我就给他找来了一本拉丁文的《罗滨逊》,还有一些其他的专门为孩子编写的比较简单的读物。
就这样,最初我只是想给卡尔看这类书,对于它们是否是用西塞罗式的拉丁语写的并没有在意。尽管对于拉丁语的两个派生语言——法语和意大利语,他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也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他学习拉丁语的基础,但是,即便如此,他仍然用了差不多九个月的时间才达到了学意大利语六个月所能达到的水平。他已经知道了许多拉丁语中与德语语法规则不同的现象。在他看来,这些现象已经变得再自然不过了。至于其他那些不正常的现象,起码是在一个讲德语的孩子看来不正常的现象,他也不是很在意。因为对于这种偏差,我是让他逐步地,由浅入深地接触到的。
到我上面提到的那段时期结束的时候,在哈雷的居所里,我和卡尔已经住了六个星期,每一个星期,我都会抽出好几天的时间呆在那儿。我专门聘请了一位资深语言学老师教他英语发音。在他上课时,我会和他一起学习。之后我们就对学过的课程进行复习,并一起为新的内容做准备。现在,对他而言,英语已经变成了一门非常容易的语言,以至于他学别的语言需要六个或九个月才能掌握的东西,学英语只用了三个月就掌握了。
然而,作为以德语为母语的孩子,学习希腊语会是多么困难啊!我自己和我众多的朋友都曾经历过这个过程,对卡尔来说尤其如此。他很渴望学习希腊语,关于荷马、色诺芬以及许许多多来自希腊世界的故事,我都曾对他讲过。这激起了他要掌握希腊语的强烈愿望。然而,虽然希腊语和德语是一对姊妹,但由于彼此所处的时间和环境有着差别,这俩姊妹在发展变化过程中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因此对德国孩子来说,学习希腊语已经变得非常困难了。
甚至在正式教卡尔学希腊语之前,在他的迫切要求下,我就已经在私底下 ——避开了他妈妈和其他朋友——给他上了两三个月的课了,每次十五分钟。他非常地用功。后来,为了让他的满足感更强,我又多少延长了上课的时间。在晚上,有时候他会特别要求我教他,这时我也会给他再额外上十五分钟的课。但即便如此,大约三个月过后,他仍感到遇到了挫折,因而有些灰心,心情沮丧,他觉得希腊语对他来讲,是永远都不可能学会了。学习希腊语九个月的时间里他所取得的成果,与他用相同的时间学其他语言相比,取得的成果要少得多,但是,当这些在初始阶段所遇到的困难被他克服了之后,他就取得了非常大的进步。
我想可能会有人向我提出两种异议。首先,有些人可能会问:“要照你所说,让一个孩子学会上面提到的全部外语,那他每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得有多长啊?这个孩子肯定是一整天都坐在书桌旁学习,那他以后肯定会变成个书呆子的!”但是卡尔的经历恰恰说明,情况是相反的。如果这些人能够按照我的教学方法去教孩子学习外语,那他们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说,这些人的顾虑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因为他们之所以得出那样的结论,是考虑到了传统的教学方法带给孩子的压力。假如我先教他的是拉丁语或希腊语,假如他在智力上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假如他在五岁以前没有掌握好德语,假如我不是从多方面激起他学习外语的兴趣,他也不知道学习外语的用处,假如我也没有培养起他做事迅速的习惯,那么结果真有可能被这些人言中,哪怕卡尔花费整天的时间学习也不可能掌握这么多种的外语;如果翻译要按照那些令人厌烦的传统译法去做,花费的时间往往很长,根本不可能同时学四五门外语,即使不考虑其他因素,仅时间就不够用。
但是事实上,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当卡尔将那些主要的困难排除之后,我每天给他继续学习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例如法语)。在这十五分钟之内,卡尔不但要自己阅读一篇很长的文章,而且还要查字典和语法书,把他不懂的地方逐个弄明白,最后还要将这篇文章一字不落地翻译成德语。在每天学习结束之时,我都要测试一下他的学习成果。除此之外,我还会找出文章中的一些难点让卡尔背给我听,有时是逐字地背,有时是用德语背。如果卡尔按照我的要求,能很好地翻译出来这样的两篇文章并能通过我的测验,我便会认为他在各方面都很好地完成了功课。用这种方法让一个孩子学习外语,除了准确性有保证之外,还能保证学习的高效性。他的精神状态一直很活跃,因此在规定的时间里,能很好地完成任务。在传统的教学模式下,那些机械的写作练习会使孩子感到厌倦,从而阻碍孩子的学习。哪怕是最引人入胜的文章,经过反复枯燥的练习也会使孩子失去兴趣。只要你以诚实的态度按照这两种方法测验一段时间,结论就不言而喻了。
此外,每当外出散步或出门旅行时,我也常常和卡尔先用法语进行交谈,然后再用意大利语,最后用拉丁语和英语。如果孩子自己愿意的话,用这种方法,每天最多可以学习三个小时,你会发现他取得的进步将是巨大的。在卡尔十岁之前,我没有给他规定过更长的学习时间。实际上,如果把星期日和频繁的旅行等因素也考虑在内的话,在我们去哥廷根之前,卡尔每天花在学习上的时间不会超过两小时。但是,无论是漫漫冬夜还是下雨的午后,我总要和卡尔一起(有时也会是他自己)阅读一些他感兴趣的东西,或许是德文的儿童读物,也可能是一些外文文章的精彩段落,甚至我们还会互相为对方背诵一些非常优雅的诗歌。
另外一种异议是:“学习如此多的外语,你的孩子肯定会将它们搞混的。”这样的担忧,就连伟大的学者、尊敬的芬克先生也曾经有过,因此,当其他人也这样表示的时候,我根本不会感到惊讶。但是,同其他人一样,对于卡尔不会将多种语言混淆这点,芬克先生也开始相信了,关于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或者它是否已经成为现实,我并不需要证明,我所要做的只是说明我是如何做的就足够了。当然,要说明这一点,需要我们再一次地回到卡尔的童年。那时候,我要求卡尔完成的每一件事都必须是正确的,特别是要说好德语。如果不是有切实的必要,我要求他在用德语交谈时不能加进任何的外语。在进行翻译时,我对他的要求也是一样的,我只允许他用十分纯粹的德语,绝对不能搀杂任何外语。此外,直到他能够完全自如的运用学过的语言,我才会开始教他学习另一种语言。这些就是我所做的全部工作。卡尔的外语水平已经达到了相当好的程度,哪怕是那些嫉妒他的人也不可能找到任何他翻译中的错误,与此同时,对于他的口头表达和写作水平,连我们最伟大的语言学家都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人们总认为如果不从语法学起,不对句子进行那些毫无意义的分析,不做写作练习,一个人就不可能学会熟练地运用拉丁语。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错误,对此我想再一次提出反驳。上面的这几件事我从未做过,但这两方面我都做得很好,连杰德克都对我这一点相当满意。我的方法是让卡尔在学习的时候尽量多读一些书,并将书中的内容转化成自己的东西。如果从一开始我就让卡尔学习如何说出和写出“优美的”拉丁语,我很难相信在实现我的目标的同时还能对他的智力不造成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