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秋华领着梁笑山一路上公交、步行,绕了好半天才在农贸市场外面的一家小吃部里落了座。
此刻人不多,满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小伙计拿着菜谱过来,却被她接到手里搁在一边,说了句“一会儿再点”就给支开了。
冷场。
很长时间里俩人都没说话。姑娘一个劲地看手机,看样子是在等那个“说话”的人的消息来确认下一步做什么,而梁笑山也不着急,他拄着下巴,一边看这店铺里的人来人往,一边转着笔。
他几乎在那微信中那句“这个人不是医院里的人”出现的时候便确定这个黄秋华不过是一个传声筒。搞这么虚张声势,要么是对方想要吊自己的胃口,要么就是有什么背景上的不便。
他虽希望是后者,却又不希望太深沉。自己眼下只是个绩效倒数的“差生”,新闻深度也得差不多才行。别没搞出多大的动静,自己却提前“结业”,这样的后果,他可不愿意尝鲜。
笔转到第二百九十四圈的时候,姑娘有了动作。她探过头来,小声问了句:
“我能问你点事吗?”
来了。
虽然心里觉得好笑,但从梁笑山的笑容并看不出来不妥。他把笔端端正正地放到了笔记本旁边,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但他没想到这姑娘问了一个根本就不挨边的问题:
“记者证好考吗?”
梁笑山略带疑惑地看着她,想不通为什么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他第一反应是这话里是不是藏着钉子,可是她的表情却并不像是在刻薄他,于是他斟酌着清了下嗓子,说道:
“呃,记者证不是考的。不过想要申领到记者证,得先考一个‘新闻采编从业资格证’,你问的是这个吧?”
黄秋华有些窘迫,她听出梁笑山话里有觉得自己外行的意思。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噢,那么,呃……好不好考嘛,怎么说呢,有的人觉得很容易,因为基本上是报了名以后拿着书看上几遍就能过;有的人觉得很难,我的确认识考了四次才拿到合格证的人。你问这个干嘛?你也想考?”
姑娘摇了摇头:
“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我觉得干你们这行的挺神秘的。”
梁笑山依旧是客气地笑笑,不置可否。她显然是把职业与资格相提并论了,但和一个外行讲这些不是一件很痛快的事,何况看起来她也没意识到这一点,就没必要多费口舌。
既然话题已经打开了,他不想再陷入冷场之中。他单刀直入地说道:“咱们点菜吧。”
黄秋华摇摇头:“再等会儿。”
“那我能问一下,您在等什么吗?”梁笑山又拿起笔转了起来。
她看了看转动着的笔,又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梁笑山很想打开天窗说亮话,如果再卖关子,那自己就不奉陪了,毕竟之前告诉过她要去主编那里交稿。
没等他开口,姑娘却站了起来,视线已经越过他的头顶看向了小铺的门口。
他回过头去,这才明白过来。
之前还以为她是传声筒,现在终于知道,她不过是一个牵线的而已。线的这头是梁笑山,线的那头是刚刚才见过不久的精神病院副院长。
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其实已经年近五十,但保养得看起来却也就四十上下。一副金丝眼镜让人看着就觉得书卷气十足,但从他这个岁数便能管理一所特殊的医院来看,这眼镜恐怕学问不只是一个气质的烘托了。
记者不应该以貌取人,但记者也是人。
长年累月的工作让梁笑山已经把握了相当丰富的阅人经验,所以他觉得,如果这就是刚刚微信上说话的那个人,那么他是绝对不会简单。而这背后所隐藏的事情,恐怕也真的是自己既期待又不希望太深沉的后者了。
副院长先是指了下这边的桌子示意给伙计不用再服务,接着走过来冲着他点了下头,又冲着黄秋华递了个眼神,姑娘便拿起手机离开了小吃部。之后直到这场“会面”结束也没有再回来。
“先说一下为什么我找这么个地方跟你见面吧,”副院长在梁笑山对面刚刚黄秋华坐的位置坐了下来,一张口便开门见山,“医院里处处是摄像头,而我要和你说的这件事上头压得很死,和你接触我肯定要受连累,所以只好出此下策了。”
梁笑山不动声色,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
副院长看来很满意梁笑山的这个反应,亲和地笑笑:“咱们还是先点菜吧,边吃边说。”
点完了菜,他摘下眼镜,掏出一块绢布擦了擦,像是漫不经心随口一问:“对了,你们报社做新闻的,是不是也有录音笔啊什么的?我没看到你带皮夹,应该不录像吧?”
梁笑山双手微微举了一下,又拿起了笔和本:“孙院长,我本来只是到贵院做安全设施方面的报道,这种小事情连助手都不配,哪还可能有那么高科技的东西?”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却也是一阵苦笑。这算不算得上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呢?从对方那双少了眼镜挡差的眼睛里,他能够感觉到这个人心机绝不简单。
他突然记起在医院里黄秋华说“请我吃饭”的时候自己闪念而过的那个词——心机婊。说起来,此刻倒是正应在他身上了。
然而孙副院长似乎无所谓,还煞有介事地给眼镜哈了一口气,又仔细地擦了起来,语气还是那么“不当回事”:“噢,那方不方便把您的手机给我看一下呢?”
作为一个记者,他是有权利拒绝对方的这个请求的。于公于私这种请求更像是一种无理的要求,但他现在更希望能对医院里发生的事情有足够的了解,为示自己的立场,他掏出手机,滑屏解锁后递了过去。
依旧是“漫不经心”地检查了一番,孙副院长似乎放下心来。他把眼镜重又戴上,把那方丝巾收起,又取出一包芙蓉王,朝梁笑山让了让,见记者拒绝了便自己点上了一支,话题这才开始。
然而,这个说话条理清晰的男人整整十分钟却压根没提那间病房里病人的身份,也没有提那个破门而入者后来怎样了。话题始终围绕着医院自从他工作以来所见的种种弊端——从给亲属开绿灯安排工作,到伙食方面的抽条、藏私;从不按规章流程验明病人病症便按钱数说话给病人妄加“名头”到私自给一些心理、行为不正常的人放行,让他们为祸社会……
听到后来,梁笑山觉得自己已经了解了这位副院长找到自己的真正目的。这无非就是一个想借着天赐良机上位的人在花言巧语左右一个新闻工作者的视听以争取舆论上的有利条件的过程。
对此,他挺失望的。
他知道这位副院长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也可以通过这种“合作”与这位先生实现共赢。他可以找到一个符合当前社会主流思想的“******、挖毒瘤”的题材把这个新闻写好并刊登在报纸上,然后他因为挖出了一个大“瘤”而有了功绩,副院长则理所当然地变成院长。
可是他对这种接触的方式不爽。
网上流行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个?堂堂副院长大人以“暴恐”吸引自己与之“偷偷”会面,然后神转折到医院中的工作问题?你是不是在考验我的智商?
趁着菜开始往桌上端打断了他的“叙述”,梁笑山俯过身来插话问道:“孙院长,那个病房发生那么大的事件,医院没报警?”
孙副院长一副“就知道你会问这个”的表情,别过头去摇了摇手:“别提了,这事儿我这正准备要和你说呢。”
菜上完了,伙计退回门口去了,他才继续说道:“这医院里肯定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存在,不然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了了之?你知道吗,我安排人开始调监控,等监控资料做好了备份手打电话报警,结果正好赶上那个暴力入室的人没离开医院,我们就先控制他。你猜怎么?在警察来之前他就把院长给‘说服’了,然后等警察到了,竟然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你说,这里面得有多大的隐情!”
梁笑山皱了皱眉。
恐怖袭击的嫌疑人没跑?还被他们控制住了?院长还让他说服了?警察后来也不管了?他真想问对面这个衣冠人渣——你讲的都是真的么?不是临时编的吧?
若非现场状况他已经看到过,若非那段视频他已经看到过(当然他还没来得及考证其真实性),他现在一定会起身走人。
看着显得略带义愤填膺空之色的副院长已然摇着头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举筷进餐,梁笑山问道:“那,那个患者呢?”
“失踪了。但没人知道后文如何!”副院长还是很讲究的,直到嘴里的东西都咽下去了才回答道,“就是这样的管理,监控再多能有什么用?该找不到的还是找不到!”
句句不离“管理”,这位孙先生的“诡逻”能力还真不赖。或许如果有个理想的记者来配合他的话,他的事业可以更上一层楼吧。不过梁笑山对这个没什么兴趣——和反腐题材比起来,暴力入室事件若能与汽车爆炸案联系起来,那才是真正的爆炸性新闻。
梁笑山准备收拾一下走人了,从这位看似精明的副院长身上他应该是再得不到更多的线索了,精神病院里的“故事”看起来他得从其他途径想办法挖掘一下了。
正当他不着痕迹地收拾笔、本,想以老借口——赶稿交给主编——离开,孙先生下一句话却又把他留住了:
“其实,管理层最严重的问题不在于管理方式或方法不健全,而是不作为。你想,前一天刚死了个为后进生奔波的教育局领导,后一天他去的学校里就有学生进到医院里来,当天晚上就有人破门而入,紧接着这孩子失踪,然后这暴力犯还大摇大摆的搞定了院长、警察……你想,哪一个环节不是‘不作为’?”
这事儿,和汽车爆炸案还真有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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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分抱歉断更了……
我现在正一边修改着小说的开头一边继续往后写,说真的,这实际上比同时开两个故事更难。我并不是在为自己开脱,但真心是很让自己觉得累。2号晚上累到坐在电脑前睡着,3号早上醒了浑身都疼,不得不躺了一上午,下午写了不到五百字便实在不能继续,只好作罢,干脆躺那里看了两部电影。半夜实在忍不住,这才把这一章搞出来。
请原谅,真心请求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