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阵不知怎么的,奶奶老没在家,她的房子总是屋门紧闭。育青虽然还不大清楚‘时间’是怎么回事,但是她也知道是很久没有见到奶奶了,她感觉很沉闷难受了。天也懒懒的,断断续续下着小雨。
某一天,这里的人们不知道怎么突然都很高兴起来了!高兴得象有大喜事了!大家一见面就都抢着说:“要修路了呀!要修路了呀!”原来是要修育青家对面﹑大月塘旁边那条坑坑洼洼的公路了。
拖拉机吭哧吭哧,拉来大堆大堆的小石头呀,沙子呀。这条大路上到处都是笑逐颜开的人,人们一有空就往这儿跑。他们一边帮着修路,一边大家聊天,热闹高兴得很。
育青也跟着跑去看。可不知道怎么回事,育青老摔交。摔倒了低头一看,膝盖磕在石头上了,流着红血。她觉得很痛,就想着下回可要好好走路别摔交了。可下一次听见外面闹闹嚷嚷,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人们在乱跑。育青也急忙冲出去,一不小心,砰通又跌在了一堆石头上。育青一看,膝盖上前些天跌破了、快要好了的地方,这下又摔破了,以前没跌过的地方这次也跌破了,整个膝盖都烂糊糊的。她也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摔到膝盖,只觉得又奇怪,又悲伤。
旁边的人还在高高兴兴地赶去看修路,育青却觉得修路没什么好看了,她爬起来慢慢走回去。这以后她走路就很慢了,象端着一碗开水,一边走一边盯着自己的膝盖,有很多疤痕重叠纠结在一起,黑的黑,红的红。虽然说‘红肿之处,艳若桃花’,看了却让人觉得很可怕。育青也有些可怜自己的膝盖。
过了很多天,膝盖也没好,她看一下那上面的疤,赶紧移开眼睛,她觉得害怕。她不知道她的膝盖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心里有些发愁,也不知道该和谁去说。
过了许久,奶奶才又在她房间里坐着了,门开着,有一些老太太们在那里聊天。
这天有点冷,育青和育杰都待在奶奶这里。
育青正要去找点什么东西玩,奶奶叫住了她。原来她穿着育红的旧衣服,裤子太长,拖在地上了。奶奶给她卷起裤脚,又见她脸上皴着,冻得吸溜着鼻涕,不由得叹气,说她“象个没娘崽一样”。
房间里堆着几个育青不认识的东西,一头尖来一头大。奶奶说这是笋,然后就拿起一个笋,剥下几张很大的壳。她用指甲在笋壳中间划几条缝,翻过来,上下几折几翻,就成了一把小伞!把伞柄上下一拉,伞还会打开合上,跟真正的伞一样!育青简直看呆了,奶奶把伞给了她。育青小心地拿着,试着拉几下,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弟弟育杰有一个小塑料鸭子,它的背上用细管子连着个小皮球,揿一下球,鸭子就跳一步,揿一下就跳一下。育青本来觉得那个已经是很好很好的了。可是这把小伞,看起来象蘑菇,能打开也能合上,这真是比那个鸭子更好玩的玩具了!真想不到奶奶还会做这个东西。育青拿着小伞,又是惊奇,又是喜欢,不舍得放下。奶奶也给育杰做了小伞,他也很喜欢。
育青举着小伞,回头一看,奶奶坐在椅子上带笑看着他们,心满意足的样子,又有些疲惫。育青心里想:奶奶不知道我的膝盖摔烂了。她又想起她爸妈骂她是哑巴,奶奶也许也不知道吧?还有许多事情奶奶都不知道。
过去许多年后,育青才明白,固然她的很多事情奶奶不知道,她那时候也不懂得奶奶。
天是越来越冷了,冻得大人小孩都缩手缩脚的。田里土里的活儿也都干完了,农人们不是聚在一处打打小牌,就是凑在一起喝喝小酒,享受着一年中难得的清闲时光。
这天梦生婶家才吃过午饭,富婶就捧着热气腾腾的大茶缸走了过来,她自己找个凳子坐下了,和梦生婶说起今天去哪儿找谁打牌玩。
富婶家就在隔壁,串起门来自然很方便,一天就是没事也要走几趟的。两家住得近不说,还有点儿亲戚。富叔的爸爸的爸爸,也就是长昌阿公的爸爸,和育青的爷爷的爸爸,据说是堂兄弟,这里叫没出五服,还算是亲戚。但要较起亲戚来,这村里本来大多数人都姓陈,大家都算是本家。即使有几家不同姓的,他们却又和姓陈的结了儿女亲家,这样一算起来,这里人跟人都是筋筋绊绊的亲戚了,也就闹不清楚了。
因此亲戚不亲戚在这里似乎不太要紧,人们平时互相来往多不多,哪家和哪家的关系好不好,主要倒是要看各人的喜好和住得远近的原因了。
不过村子本身也不大,也没很多人家。他们整个村是分成三个生产小组:大月塘组,藕塘组,油榨里组。
大月塘组的得名是因为有个大月塘吧。大月塘就是育青他们家对面的池塘,在公路另一边,它又大又圆,满池盈盈清水,真象十五的月亮。
大月塘组共有二十多户人家。育青家他们家就是大月塘组的。
隔壁的富叔富婶和长昌阿公住在同一幢屋子里,却过成两家人。富叔富婶是长昌阿公的儿子媳妇,但他们提到长昌阿公,总是说:“屋那头”。长昌阿公讲到富叔富婶他们,也总是:“屋那头”。
育青家的旁边,左面是大伯家;大伯家再往左,沿着公路上去一点,就是先铨伯、志铨伯、喜铨叔,三兄弟一连三栋大房子,一律是红砖青瓦,显示着他们的兄弟齐心。
大伯家后面是一个小茶坡,茶坡上是郁郁葱葱的茶林;在茶坡另一边的坡下,散落着七八户人家,倒有三户是光棍,村上所有的光棍家庭都聚集在此了。在这一片住着的人们,没事老爱走出来玩玩。
育青家的斜对面,也就是大月塘的旁边,是柒阿婆家。住着仲春叔,晓春叔和他们的妈妈,柒阿婆。
他们家后面,又是一片水田,再过去,有一小片竹林,和一个又窄又小的小池塘,象个月牙儿,人们叫这池塘是小月塘。小月塘周围也住了六七户人家。
小月塘再往后也是大片的稻田,然后就是藕塘组。
从育青家往西横穿过茶坡,再往西走过一段小路,直通到一个小山坡,坡上就是小学校;学校再往后,就是油榨里组,油榨里组的另一边靠近大山,山上有大片大片的茶场,以前都在油榨里组这里榨油,所以叫油榨里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