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佳一吃过早饭便赶去客户的粮库,对方倒是十分客气,余主任亲自接待她,还没等她开口便告诉她货都已经备好了,车皮也请下来了,最晚后天就可以装车。
尹佳一婉拒了对方的午饭邀约,提出先去站台看下货。四十多岁的余主任笑着说不用着急,装车的时候看就可以了。尹佳一说自己不打算呆那么久,既然车皮已经下来了,她去取些样本就要返回去了。
余主任问装车你不去验质检斤吗?尹佳一奇怪起来,那不是到站后的事吗?余主任笑了,说徐朗没跟你说清楚,我们这次合同订的是发站验质检斤。
尹佳一皱起了眉头,心里火大起来,怪不得让她过来,原来这是个烂摊子。徐朗你就算要走了也不能这么坑公司啊?这么一来话语权就在发货人手中,意味着后期无休止的商务纠纷。尹佳一曾经经历过几次这样的情况,合同执行完在货物数量上发货方和接货的分公司为了几百斤玉米扯皮扯了两个月,她在中间弄的焦头烂额,后来彭老大发话,一律到站验质检斤,以接货的分公司检斤数量为准。徐朗这次是怎么想的?!
尹佳一翻出合同看了一遍,怪不得价格这么低,比市价每吨要低出四十块钱,看吧,后期都会给你找回来的!早看看合同好了,早知这么个烂摊子自己说什么也不接呀。这几天脑袋里净想着南杰的事了,太影响工作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在能力范围内尽量去做好了,尹佳一跟他们约好装车时通知她一起去,便离开了。
尹佳一裹着羽绒服在路上走着,她没有叫车,想感受下这大东北的冬天,让脑袋清醒清醒。不到五分钟,她就受不了了,乌市虽然属于内蒙,在纬度上已经跟哈尔滨差不多了,一阵北风吹过来,身上就跟没穿衣服似的。尹佳一赶紧拦了个车逃回酒店,一推开大门一阵热气扑来,北方的冬天还是挺好过的,尤其是东北,冬天暖气烧的那叫一个足,屋外哈口气冻成冰,进屋可以开着窗户吃冰棍。
尹佳一不打算出去了,跟彭老大联系了下,简单汇报了下这边的工作,然后叫了餐,吃饱喝足准备窝在屋里看电影,反正这两天也没事。
可能是火车上没睡好,尹佳一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床上睡着了,被敲门声音惊起已经晚上十一点多。这么晚谁会来?尹佳一隔着门板问是谁,什么事?结果外头的答话吓了她一跳,对方称自己是公安局的,来查房。
尹佳一自然是不敢开门,依旧隔着门问外面,你有证件吗?
外面的人显然是迟疑了一下,然后问你是一个人住吗,来这里做什么?
尹佳一答是过来出差的,外头人哦了一声,没动静了,也没再让她开门。
尹佳一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好像人走了,她心里谨慎,仍没敢开门,只在细细寻思着方才的事情,那人到底是真警察还是假警察?她正在想要不要打电话到前台问一下,屋里电话响了,尹佳一看了眼,是内线,接起来果然是前台打来的。
方才真是警察来查房了,而且还查到有人没有证件便入住了。前台小姐十分抱歉的通知她,由于酒店违规经营,已经被公安局勒令马上停业整顿,也就是说尹佳一他们这些住客现在立刻就得离开。尹佳一立刻火大,这深更半夜的把人往外轰啊?前台小姐一个劲道歉,她也不好把火发到小姑娘身上,而且也不能跟警察叔叔对着干啊,只好憋着火收拾了行李离开。
街对面不远还有个酒店,几个被赶出来的客人都拖着行李往那边赶。夜风呼啸寒冷刺骨,大家都缩脖缩腔,瑟瑟赶路,连抱怨的话都不想说了。尹佳一跟在他们后面,突然觉得滑稽透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南杰的电话在这时候来了,尹佳一心情不错,笑嘻嘻的跟他讲了这事,末了问他是不长这么大都没经历过这种风雪夜归人的情景?南杰没有跟着她笑,只淡淡的嘱咐她提高警惕,晚上锁好门,便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尹佳一便接到余主任的电话,说车皮提前下来了,今天就可以装车,不过装车是在晚上,问她还要不要去?尹佳一想都没想,肯定去啊,要不我干嘛来了?余主任说好,晚上七点会安排负责装车的工作人员过来接她一起过去。
七点尹佳一准时坐上了粮库派过来的白色捷达,来接她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壮实的东北汉子,叫赵铭。
驱车四十多分钟才到车站,车站位置荒僻,是一座半完工的货运专用站,别说屋子,连个带棚子的站台都没有,一包一包的货品就码在铁路边上。赵铭把尹佳一送到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铁皮房里,便匆匆离开了,说是去接车。
尹佳一进屋一看,吓了一跳,屋子不大,也就五六平的样子,黑黢黢的,只点了一根蜡烛,竟然做了七八个大老爷们。他们见尹佳一进来也都是一愣,尹佳一环顾一下四周,应该是等着装货的工人。她一时踌躇起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后来还是咬咬牙进去坐下了,外头实在太冷,天气预报报零下三十度,她实在没有勇气到外头吹风。
一屋子人相对无言,尹佳一心里突突直跳,第一次产生了因自己的性别而生出的恐惧。她尽量不和他们对视,甚至把赵铭从车里翻出来给她的一件破军大衣都披上了,一来为避寒--她身上这件羽绒服根本不顶用,脚上厚厚的羊毛一体靴也仅仅保证脚脖子不冷;二来她也想借着这个跟他们同款的臭气熏天的大衣弱化自己的女性身份。
一坐就是一个小时,赵铭终于回来了,尹佳一也跟着工人一起到站台。工人架起运输带开始工作,她在旁边随机抽样检斤,大概抽了十几包,她的手就握不住笔了。虽然戴着皮手套,手指头照样一点知觉都没有了,脸早就冻麻木了,身上还好有那件破军大衣,要不她怀疑她连五分钟都呆不了。
赵铭看她也实在勉强,说要不你先回铁皮房里暖和暖和?尹佳一僵着脖子点了点头,躲进了那个小铁皮房。屋里红蜡烛还燃着,里面却是空空荡荡,尹佳一顿时害怕起来,比方才满屋子人时还要害怕。这会她也顾不得外头冷不冷了,又冲到站台上,外头好像比方才更冷了,风也更大了,她一出来就忍不住哆嗦起来,自己都能听见自己上下牙打颤的声音。
她又随机抽检了几包,直到手里的笔第三次落到地上,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乌漆麻黑的怎么都找不着,她终于感觉要崩溃了。
够了,她受不了了,她要回去,就这样吧。自己为什么要为别人的轻率承担后果?样本就这些了,回去算平均价吧,她不想再留在这了。
到处找赵铭找不着,工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不过估计装完货之前大概不会回来了。尹佳一问他们大概还要多久能装完,工人说怎么也得到早上了。
尹佳一问从这回市内有什么方法,工人说这里不通车,只能等公司来接。尹佳一又打赵铭的电话打不通,她开始绝望了。
她望了眼那个黑黢黢的铁皮房,那里虽然能避风,但是她实在没有勇气进去。又看看眼前的这片荒野,灯光所及之处是天地相接的一团黑暗。
通往市内的路就湮没在那片黑暗背后,她多么希望眼前突然闪出一对车灯,一辆破破烂烂松松垮垮的出租车扑腾着奔到她面前哪!
嗯?!
竟然真的来了,一辆出租车!
站台上的工人也都懵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这个地方,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出租车过来?
尹佳一也懵了,因为她眼前出现的这个人!是她冻傻了吧,产生了幻觉?南杰怎么会在这里?
直到出租车停在她酒店门口,她被南杰拉着下了车才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你怎么来了?
南杰沉着脸,没有答话,只甩了一句,辞职别干了,拉着她进了酒店。
嗯?什么意思?尹佳一脑袋还处于短路状态,一路小跑跟着他进了自己房间。
尹佳一牙根被自己咬的酸的不行,心里却是从来没这么甜过。微烫的热水喷着白气浇在她身上,真暖和!
洗完澡出来,南杰正坐在圆桌边吃饭,尹佳一一边擦头发一边打量着他的背影,脑袋里不时回想着方才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
“我昨晚上给你打完电话准备连夜过来的,结果机票订不到,只好今天下午过来。你手机打不通,我估计你肯定去发货了,打了个车过去,到处没找到你。打听了下才知道这里新建了个站台,就叫司机送我过去,结果远远就看见你傻站在那,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南杰没有对她的工作做任何评价,也没再提让她辞职,只说了一句话,从知道你被酒店赶出来我就担心,直到在站台看见你,我才感觉到害怕。
尹佳一随着人流跨出校门,一眼就看见了倚在车上的南杰笑盈盈的望着她。他们又有半个月没见了,南杰从国外出差刚回来,而她刚刚度过了回母校读研究生的第一天。
他们的婚期在一个月后。
the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