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晋磊是娶过一门妻子的,说来在当朝还是一桩佳话:年少得志的少年藩王,姿容无双的官家小姐,一桩郎才女貌,珠联璧合的政治联本该圆满收场,那女子却最终福薄,成亲不过四年就难产留下嗷嗷待哺的幼子香消玉殒。而她的丈夫亦算情深意重,在她死后至今再未续弦娶妻。
“那时年少意气,终年跟着父亲征战南北,无心儿女情事,仓促奉旨同她成亲之后,一心只想建功立业闯出番名堂来,一年之中聚少离多,他日日醉心于征战南北,连女子的模样都记得不甚分明,直到她难产的那夜……”隔了这样久的时光,记忆却依旧如此清晰,那年风雨交加的夜里,他一身风尘仆仆自边塞赶回,产婆如释重负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向他道喜,生平第一次做了父亲,头一次有了与他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心中的喜悦可想而知。而孩子的母亲,弥留之际的女子望他的眼神却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奄奄一息躺在血泊里的女子,眼睛只是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用着微弱的声音,近乎乞求地说:“求王爷看在你我这几年的夫妻情份,好好照顾我们的孩子……好好照顾……”
成亲几年,她不曾得到过他的半分怜爱珍惜,默默替他孝奉家中母亲,亦不曾有过半分怨言,如今更拼尽全力为他延续宇文氏香火,而他待她却没有过寻常丈夫应有的情份。前所未有的歉疚附上心头,“好好照顾”这四字竟有千钧沉重,压在那里直让他喘不过气来。
……
外头的焰火一声一声尖啸着蹿上夜空,绽放出绚烂的色彩,将夜幕下的皇城点缀得幽深而鬼魅。
四下里除了烟火绽开的声音,竟是一片静谧。宇文晋磊的神色一直平静而淡然,仿佛刚刚他讲的只是与他毫不相干的一段往事,而朝颜却看懂了他平静之后不可磨灭的伤痛与歉疚。月光下,只瞧见他将面前二人的酒杯斟满酒,“好了,我的故事已经说完,该你了。”
朝颜一笑,“说什么?”
“就说说你和先帝的事吧。”宫中朝野人人忌讳她的身份,从来无人冒然提起夜羲。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宇文晋磊又道:“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告诉我。”
朝颜眉心微微一颦,眸底有微澜掠过,却也只在片刻就无声平静“他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人,也是最狠心寡情的人。”
他道:“也许他是为你好,想让你好好活着,不要太记着他。”
朝颜摇头,“人世多磨难,最多也就不过同生共死罢了,我又怎么会怕死呢?可他连这个机会都不肯给我……”
因在病中,她的头发仅随意地束起,并未如素日挽作宫髻,有一绺顺着耳腮慢慢地滑落下来,柔柔的垂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颈侧,大病初愈,她本就纤削的身子显得愈发瘦弱,在他看来,却是一种颠倒众生的妩媚。宇文晋磊心中一动,脱口道:“逝者已矣,何不看开一些,你这样逼自己,到头来会只活得很辛苦。”
朝颜说:“如果我不这样逼自己,踩在我头上的就还会有更多的人。我不争,不代表其他人不会争。若有一丝的心软,下一个死的不是他们,就是我。”
他只问:“值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