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条大汉势如奔雷,行到太乙宫前,登时立定脚步。卫青看得呆了,浑然忘却移步离开。苏不才向前笑吟吟地道:“有趣有趣。似你们这般模样,决非中原人士。让在下猜猜诸位来自何方?北夷之地?不是不是。那一定是南蛮子了。也不是麼?”他回来踱步,似在苦索。八条大汉仍复面无表情,倏忽一齐半膝跪下。众豪客见他们举止整齐,暗暗心惊,一时寂然无声。
轿上男女忽而身形飞起,双双落在阶下,同时躬身施礼道:“锦绣山庄锦书、锦诗拜见前辈。”玄冲道人面露讶色,转而大喜过望,大声道:“原来是西蜀锦绣山庄的贵客,远道辛苦,请赴内堂歇息。”
群豪听罢,愕然相顾!这锦绣山庄位列十大名庄,然偏安西蜀,青年一辈空闻其名。当初司空家族列出名庄榜,江湖上颇有非议,大抵认为锦绣山庄名不副实。老一辈人却是信服,深念当年巴山剑客独挑一十七派,声名响动武林,倘非天下第一高手赵衍仗剑败之,后果实难料想。这位巴山剑客正是建立锦绣山庄的始祖,自他之后,锦绣山庄已近四十年未涉足中原。今逢道家尊主齐元君六十大寿,锦绣山庄也遣人来赴,可谓是给足颜面。
二人正待入门,苏不才突然抢在身前,作揖道:“小可苏不才,拜见姑娘。”众人见他在如此隆重的场合,竟上前与少女搭话,暗暗恼怒,恐怕为人耻笑了中原人物。
锦诗道:“请你走开,莫挡我和哥哥去路。”她声音娇柔婉转,却似枯井深水,听不出半分情味。苏不才道:“想是在下冒昧了,只因姑娘真是天仙一般的人儿,情难自已,万望莫怪。”
锦书道:“我妹妹叫你让开,没听清楚麼?”当即长袖一挥,苏不才“哎呦”叫了一声,摔个四足朝天。锦家兄妹全然不理会,举步入太乙宫。群豪均感面上无光,忿然如受人打一个耳光。唯有卫青上前将他扶起,二人立在阶上,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射到脸上,当真有如刀削一般,着实难受。
玄冲道人气冲脑门,喝道:“无缘,请这二位客人下去歇息。”身后一个灰袍道人低身领命,赶到二人身后,一手抓住一边臂膀,客客气气地道:“二位请。”他所抓处乃是人体的琵琶骨,琵琶骨一碎,多好的武功都非废了不可,是江湖豪客引为性命根本所在。
卫青所学不过是粗浅功夫,从未修习内功心法,对武学之道更是知之甚少,浑然不觉。苏不才笑道:“进去就进去。”任由无缘道人抓着琵琶骨,从人群中穿过。三人走下宫内石阶,苏不才倒指无缘道人的手腕,道:“快些松开,捏得在下生疼。”
无缘道人如言松开手掌,施礼道:“请二位回客舍歇息,莫再闹事。”苏不才道:“自然、自然。”拉起卫青的手掌,一路飞奔离去。直至看不见无缘道人的身影,苏不才方才止步,笑嘻嘻地道:“走,咱们再去瞧瞧。”
卫青诧道:“苏大哥,你刚才不是答应,不去了麼?”苏不才道:“罪过罪过。在下才不是去瞧那些臭男人。先前咱们绕上一圈,在下对太乙宫的布置了然于胸。咱们要瞧,自然是去瞧那美人儿。卫青兄弟,这么个美人儿,难道你一点也不动心?”
卫青登时忆起紫衫女子,自打见了这天仙人儿,即便是遇到世间难寻的美色也不在意,忽而心想:“瞧苏大哥失魂落魄,兴许那时候我更不成样子。唉,我如此思念她,她可半点不知。现在苏大哥比我胆大,我拦他作甚么!”当即毅然道:“苏大哥要去,我不拦着。只是我本领低微,还是不去的好。”
苏不才面露狡黠之色,笑道:“这偷窥之事不必本领如何高强。你随我来。”不由卫青多说,转往正殿后的大道。
太乙宫正殿西北方的第一座殿宇唤作清风殿,平常供众道清修之用,今日因来客众多,整理出来供宾客歇脚。苏不才也不知从何晓得其事,竟偷偷摸到墙外,远远望见院落里有十数个持剑道人把守在紧要方位,即使翻墙而入也非被发现不可。苏不才毫无败色,道:“跟我来。”他一路小跑,绕到清风殿后。
卫青不解其意,问道:“苏大哥,来这里干什么?”苏不才闷声不答,俯身钻入矮树丛,过得片刻,伸出白净净的手臂招呼道:“你也进来。”卫青怔立半晌,怎奈苏不才连连催促,于是钻进丛中,模模糊糊碰着苏不才的臂膀,隐隐约约闻到他吐气如兰。苏不才低声道:“你看。”伸掌向前推动,面前的墙底露出好大一个洞口。苏不才得意道:“由这里进去,里面还有树丛遮挡,我们放轻手脚,不易给人发觉。快跟我走。”言犹未尽,钻身入洞,转瞬消失无踪。
卫青踌躇片刻,胸中义气勃发,也钻进“狗洞”。爬出几步,只见苏不才板着脸道:“瞧你慢吞吞的!”伸手指着外面一名道人笑道:“你瞧他笨笨地不回头。”卫青愁眉苦脸地道:“这墙这么高,咱们也爬不上去,还是走罢。”苏不才指向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说道:“我们从这里爬上去。”
卫青见那棵树歪歪曲曲,枝叶伸到雕栏上,若爬将上去,跃往石台也是可行。卫青自幼爬树摘果,习以为常,并无惧怕。却见苏不才一副文文弱弱的模样,难免力有不逮。正自犹豫,苏不才挽袖而起,紧抱树干,回首叫道:“快帮帮我。”卫青无法,扶他双腿,苏不才爬上枝杈,歇了口气。卫青手足伶俐,只一下工夫,攀将上来。两人躲在树间,向下望去,那名道人仍旧背向他们,状似不闻不觉。苏不才道:“这次你先上,再来拉我。”
卫青答应一声,猿臂轻舒,爬到更高的树枝,俯身揽住苏不才的手掌,将他拽上来。一来二去,攀及树顶。卫青先行跃下,扑通一声,险些栽倒。苏不才紧随而至,向他扑下。卫青登时撞倒在地,强忍疼痛不出声。苏不才爬起身来,郝然道:“卫青兄弟,对不住啦。”卫青揉搓肩膀,摇摇头示意无碍。
苏不才面色不豫,说道:“我们到前头瞧瞧。”卫青同他一路潜行,惊心动魄,心中热血沸腾,这次无需苏不才催促,自行跟随。二人蹑手蹑足,走出几步,藏到木柱后面。到了前庭,远远望见阶下有两名道人来回巡视。苏不才眉开眼笑,低声道:“常说太乙宫的道士如何了得,也不过如此。”当下修整衣衫,大摇大摆地由正门进去。卫青呼唤不及,急忙追去。
苏不才绕过隔门,只见堂内端坐数人,有认得的,也有不识的。东首第一人身材修长,道貌岸然,颇有长者之风。离他二席远处正是朝阳堡的少堡主竹涵,身后站着铁铸一般的陶重。西首第一人则是个青年男子,俊秀倜傥,案几上端放一柄镶金嵌玉的宝剑。众人亦转首望来,不由得满脸诧异。坐在末位的锦书、锦诗神色如常,但也多瞧几眼。
锦书道:“你如何能进来?”方才他初试一招,苏不才已接不住,想来武功寻常之极,不知他如何能来此处。苏不才打个哈哈,上前唱喏行礼,道:“这世间之事,总是巧之极也。兴许天可见怜,让在下也被安排在此。姑娘,你听,这阵铃声好生悦耳,姑娘若肯一笑,怕要比这铃声美妙百倍。”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串风铃响声,苏不才借此转开话头。
众人细听声响,均变了脸色。那俊秀青年大声道:“是魏公子来了!”竹涵微笑道:“难怪、难怪!竹某原也奇怪,依我辈分,如何能劳动玄冲道长的大驾。原来是魏公子!如此便不奇怪了。”那长者起身说道:“既是魏公子驾到,我等不可在此安坐如山。”竹涵二人互望一眼,起身应和:“是了是了。”锦书、锦诗见状,唯有站起,与众人汇作一路,迎了出去。
苏不才低声道:“我们也出去瞧瞧。”卫青心想:“苏大哥若再出去,非得受道长责骂。我能陪在身边,纵然一同受责,总是好的。”伸手握住苏不才的手掌,挺身在前。苏不才大是惊奇,心头微热。二人随众宾客出得清风殿,经由大道复往正殿前庭。把守宫门的群道见到那长者,知他身份尊贵,立时让开道来。众人行出大门,只见两列白纱少女款款行来,当先二女手捧香炉,其后或筑或笙,手上皆持有一件乐器,左右映衬,奇美如画。居中一辆雕花马车,繁花锦簇,金光熠熠,由两头高头大马牵行,顶上的银铃迎风轻响,令人耳目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