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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斯里兰卡的来信

一直等到了十一月初,洛越也没有传来婚期的消息.我给洛越打去电话,电话里洛越心情比较低沉,在电话中告诉我婚礼可能要延期了.具体到什么时候,她也说不定.我开始有些担心,怕洛越遇到了什么麻烦,又不好向我们表达.

一个周日下午,我和阿素开车来到市里,来到洛越的家.洛越租住的这套房间是一个南北向的两居室.房间被洛越前些时候粉刷一新,显得干净明亮.她还有心的将卧室刷成了柔柔的淡粉色,充满温馨之感.房间里面是洛越前段时间置办的几样家具,原木色的餐桌,四把椅子,一个柜子和梳妆台.我和阿素坐在沙发上,洛越用棉布细心的擦拭着家具.为我们沏茶,好像一位贤淑的家庭主妇.她解开系在身上的围裙,额角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洛越在我身旁坐下,用手抹去汗水,”真的不好意思了,又让你们替我担心.””没有什么的,洛越,我和阿素只是来看看你.””明白,是因为婚期的事情.””是什么原因延期了呢?”我问。”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上个月他好像一下子忙了很多,我也很着急,毕竟离原定的婚期很近了,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好.我向他商量此事.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他觉得在十一月结婚时间有点紧迫了,想必也包括他心里方面的吧.好像在心理方面也没有完全准备好.所以就先拖下来.”洛越有些失落的说.”现在想想可能还是不应该提早告诉你们,在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情况下.””那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我问洛越.”半年吧.可能会再稍久一些.我也不想催的太紧了.毕竟他比较忙.当初我提议结婚的时候,他倒没有什么不同意见,十一月的日期也是我提议的,想赶在新年前.现在看来,还是有些苍促了.””哦,没有关系的,洛越,半年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还可以用这段时间细细准备一下,毕竟结婚是大事情,还是做好充足的准备比较好吧.”我安慰洛越.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和阿素起身离去,洛越要为我们准备晚餐,我们仍然没有留下.一是不想让洛越太过于操劳了,二是实在没有什么胃口.

回小城的路上,我把我的担心向阿素提起,阿素说可能是我们对洛越的男朋友不够了解.所以才会生出许多担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我想大概是有道理的.不要因为我的一些揣测影响到洛越,毕竟她是一个那么善良的好姑娘.我们能做的只有继续等待下去.

新年和春节相继接踵而至.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阿素就会较以往更加寂莫和少语,处于更加的焦躁不安之中.阿素总是穿着那件老式的咖啡色的风衣,每周一次的洗干净,然后继续穿在身上,风衣的顔色可能是日久的关系,已有些褪色了.而且由于阿素很瘦,这件风衣穿在他的身在明显不合体,显得过于宽松,可阿素却有着一种进乎扭曲的执着.春节期间,我照例去国外与父母相聚.其中的一天,我们来到商业区逛街,心里想着给阿素和洛越买些礼物带回去.我向父母说起,他们当作我和阿素生日礼物寄来的围巾,阿素十分喜欢,可一直不舍得带.父母听后笑说”那孩子真够有趣的.”然后我们一同来到了那家男装专卖店,看看可有合适的作为礼物的东西买给阿素.进入宽敞明亮的店面,各种颜色和款式的当季男款服装琳琅满目.在男士围巾区,我一眼就看到了送给阿素的那款浅灰色的围巾,系在一排围巾架上.我心里便有了主意.我向服务人员咨询,可有与这条围巾搭配的男士风衣.服务人员细心的想过以后,挑选出一件黑色的,最新款的男装短款风衣.我来到试衣间,将风衣穿好.服务人员又很贴心的取下那条浅灰色的围巾让我搭配在一起,果然十分合适,好看.阿素与我胖瘦差不多,只是个子比我高.我望着穿衣镜中的自己,仿佛见到了阿素就站在面前,想象着阿素穿起这件短款风衣,围着围巾,配上他忧郁的眼神,简直像电影明星一般迷人.

高兴的买下这件风衣,又想起该为洛越买什么作为结婚礼物呢.当父母听说小时候同处一室的小病友已经是待嫁的美丽的新娘,显得高兴又吃惊.他们也记起了那时的洛越.一个瘦小短发的小女孩.妈妈说既然是送给女孩子,而且是结婚礼物,还要是慎重一些,一定要买一件有意义的礼物才好.那天我们逛了好多家商店,最后在一家装璜考究的首饰店里,为洛越挑选了一条不很贵却又十分漂亮的水晶项链.装项链的盒子是一个桃心形的精美的金属盒子,好像八音盒一样,在里面红色的天鹅绒衬托下格外美艳动人.

那一天虽然很劳累,可心中异常满足.节后我很快回到小城,当阿素将那件短款黑色风衣穿起,简直比我想像的还要漂亮.黑色的长发,配上黑色的风衣,显得阿素是那么充满神密感的迷人男子.

那之后的一个周日,我和阿素开车去找洛越,分开了几个月没有见面,没有音讯,中途我曾想过几次打电话给洛越,却终没有打,怕是给她带来更大的压力.意想不到的是当我们敲响房门,打开门的却已经是房东本人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当房当听说我们是从之岛赶来,是洛越的朋友,还是礼节性的把我们让进屋里,并为我们倒来茶水.在沙发上面聊了起来.“那女孩子可也真够奇怪的.搬走了大约快一个月了.大约春节前吧,走的时候很匆忙.本来还是要打算在这里结婚的.可两个人把房子也粉刷了,家具也买了,那,你们看,家具还在这里,几乎没有用过,却急急忙忙的说要出国,房租本来也是交到了八月底的,一年一交嘛,这样会给他们比较优惠的价格。却忽然急着要走,还是我心肠比较好,退还给了他们半年的房租。这些家具也只好留下了。嗯,你们作为她的朋友,也不知道原因吗?还要问我。这个女孩子,也真是有点莫名其妙。”虽然房东的话音仍然传入我的耳朵,声波继续振动耳膜,可大脑已经无法再把他们置换成语言.我已然无心再听她继续说下去,胸口空荡荡的,像有风直直的贯进来。我拉着阿素起身离开。阿素赶忙中还说了句“抱歉,打扰了。”

来到楼下,我急切的拿出手机,拨打洛越的电话,话筒中却传来电话号码被停用的语音消息。我又反复拨打了两次,仍然如此。我气急败坏的将手机摔到车后座上,又去车内衣服口袋里面摸烟,翻了几个口袋也没有找到,阿素走过来,靠在车边,拿出两支烟,递给我一支,当他点燃火机,捧到我嘴边为我点烟的时候,叼在口中的香烟剧列抖动着,几次都没有对准火苗。

回小城的路上阿素不断地在安慰我,不要过于着急.洛越匆忙离开,一定有她的理由,”也许是遇到了什么紧迫的事情呢,也未可知.还是继续等下去吧.等洛越来和我们取得联系.”回到之岛小城时,天色已晚,还下起了大雨.汽车驶上靠海公路后,我隔着车窗,望着外面雨幕下无边深黑的海面,心中仍然焦急万分.在路边的便利店中我们买了两份速食便当,回到家中简单的吃了晚饭.外面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歇了,打开阳台的窗户,湿漉漉的海风吹进房间,被春天的阵雨洗涤过后的空气里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呼吸起来让人舒畅了许多。

我和阿素的心情也好像振作了一些。我拿出啤酒,我们边吸烟,边喝啤酒。“累了吧?阿素。辛苦你了。”“没什么,不觉得累。只是离开时在楼下见你打电话时那般焦躁的样子,倒是第一次见到。”“不好意思,当时太过着急了。让你为我担心。实在过意不去。”“没什么,不要客气。”阿素笑了笑,继续喝着手中的啤酒。“对了,阿素,给你看看我给洛越准备的结婚礼物。本来想今天送给她,她一定十分开心的。唉。。只好以后见面再给她了。”提起给洛越的结婚礼物,我的心情明显转好.我从一个提袋里面取出那个金黄色的桃心形状的金属盒,“怎么样?阿素,很漂亮吧。”“嗯,的确十分精美。”阿素说.我小心翼翼的打开八音盒一样的金属盒,里面的水晶项链在我们眼前发出耀眼的光茫。“阿素,好看之极吧。如果今天洛越在,一定会很喜欢。这可是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为她特意挑选的呢。”我抬起头,望向阿素。一瞬间却忽然发现阿素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呆滞在那里,眼睛直盯盯的望着盒子里面的水晶项链。他一句话不说,就这样一动不动的望着我捧在手中的项链。甚至在这有些寒冷的春天的夜晚,阿素的额头竟然生出了汗滴。“喂,阿素,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素没有说话,渐渐弯下腰,双手绞入长发,紧紧的抱着头,好像头疼欲裂的样子。我十分担心,赶忙放下手中的盒子,扶住阿素的肩膀。阿素的肩膀在我手中抖动起来,接着胸口便发出强忍一般,低沉的抽泣的声音。我一下子害怕的茫然不知所措,在我和阿素认识的这几年里,虽然也知道阿素性格十分内向,平时沉默寡言。除我之外不再有什么朋友。但见他如此伤心还是第一次。我起身拿来一条毛巾,轻轻的碰了一下阿素,阿素接过去,捂在脸上。我又给他倒了一杯白水放在手边。我静静的坐在一边,过了很久,阿素渐渐平静下来,他点燃一支烟,一言不发的,默默的吸完,喝完杯中的水,阿素告辞离开。他出门时,我从他的眼中看出好像他还有许多的话要对我说,可欲言又止。

我在阳台上看见阿素汽车的红色尾灯渐渐消失在公路的转角不见。

接下来的时间,我的心情也纷乱至极,做事情总也无法专心致致。还出过两次差错。那晚阿素痛苦的近乎失态一般的表现让我担心不已。总觉得阿素的心里某个角落,藏着别人无法抵达连他自己也不敢去触碰的东西。却像诅咒一般无处不在,深深困扰着阿素。

洛越仍是没有音讯,我中途又拨打过几次洛越的手机,还是无法接通。我曾向阿素说要去洛越和我说过的地处檀山的老屋去寻找洛越的消息,被阿素阻止了。他说“洛越的突然离开,一定有其不易被别人理解的原因,我们冒然前往,如果没有寻到洛越,反而会给她的家人带去不安的消息。”于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时间继续赶路,五月的一个傍晚,我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回到家中,却不知为何偶然间瞥向楼内的信报箱,多少年来,除了每月的水电费通知单,或是一些无聊的广告的之类的东西,再无什么信件寄来。我打开报箱,没有缴款通知单,没有垃圾广告,只有一封信静静的躺在那里。我一把抓出,信封上除了写有我家地址和我的名字之外,还有着一些不太认识的外文,连邮票和邮戳也是国外的,正当我迷惑不解之时,信封的右下角,看到了洛越的名字。近半年时间,总算有了洛越的消息,激动的心情无以言表。那一瞬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下来,万籁俱寂,我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我一口气跑到家中,甚至跑进了卧室,我关好房门,坐在床边,让自己躁动的心情平复下来,才开始读洛越远方的来信:

“近来一切可好?我知道自己这样问有些自私,不过还是想知道你可安好。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也知道我这样说一样自私,可还是想得到你的原谅。

这封信是从斯里兰卡寄来,当然我本人也在斯里兰卡。我是去年的春节前匆匆离开,又匆匆来到斯里兰卡的,在这里已经快半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面发生了很多事情。有的我有预感,有些始料不及。我想你可能给我打过很多次电话了,因为要来到国外,所以国内的号码停用了。很抱歉,走之前匆忙至极,所以也没来得及给你打电话通知一下。可这仍然只是个借口罢了,打电话的时间怎么可能没有呢,就算时间再紧迫,走的再匆忙,打个电话的时间也总是有的,所以我说这只是个借口。究其原因是我没有勇气打给你,以至于我到了这里已快半年之久,还是没有勇气给你打电话,所以才写信给你好了,就像小时候一样,是吧。害怕给你打电话,是因为怕你问起我的一些问题,我当时无法回答。你之于我的担心,我十分理解,亦非常明白。因为那些也恰恰是我的担心。

新年过后不久,他有一天忽然对我说要来斯里兰卡,具体多久呢,一年吧,或是更长。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也觉得来的太过突然。我有过犹豫,可他好像很急,坚决的说,要么一起来,要么就只能分开。我当时简直伤心透了,失魂落魄,哭的像个泪人一样。为什么要来这里,来这里做什么呢,他固然有他的事业,可我呢,但我更不想分开。我害怕分开。经过两次彻夜长谈之后,我还是决定跟他来这里,具体以后的事情要如何发展,也只好顺其自然了。所以那段时间忙着做离开的准备,办理工作离职手续,还有因为作为婚房的房租,已经购买的结婚用的家具等问题,处理起来也十分麻烦。毕竟这种突然间的搬离,也让房东感到措手不及。后来和房东商量了几次,才同意退还半年的房租,而家具要全部留下,不然,又能带到哪里呢?

来到这里之后,起初感觉十分陌生,好在周围人都亲切友好。一段时间之后我也慢慢适应了。一定没想到吧,我后来竟然在这里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所学校里面,教孩子们游泳,你可记得,我的游泳水平还是很高的。作为孩子们的初级教练,这样的工作完全可以胜任。一个学习班12个孩子,一共三个班,我已教完一个班,还有另外两个。楼下一个8岁的小女孩也在我的游泳班上上课。长得十分漂亮,活泼可爱。我看着她,就好像面对着儿时的自己。小女孩时常上楼来找我玩,上完课后,我们一起去茶园,看当地妇女在茶园中辛苦劳作。这里的茶园很美,在山坡上一望无际,正午阳光十分强烈,茶园在明媚的阳光下,生出袅袅的细烟。可妇女们仍是带着满足的笑容,在这里采茶,同时也会有游客至此拍照摄影。

写到这里,我想你一定要问,婚礼呢?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没有婚礼,是的,没有婚礼。在来到这里之后不久,大约在四月初吧。他匆忙回家,收拾好他的衣物用品,留给我一部份钱,其余全部带走,只对我说了一句,不用等他了。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也许猜不到,在他如通知一般的告诉我他要走了,并且不会再回来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伤心。相比于在国内要我做选择的时候,这次我没有太过伤心。好像早做足了准备,等待着这早晚要来的结果.对这一切的到来,也能平静接受。不平静接受又能怎么样呢?还要在异国他乡哭成一个泪人般吗?让周围人都知道这个女人被男人抛弃而痛不欲生。

可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命运之于我为何如此,我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坏事,是个善良的人。可为何却是这般下场。高中时交过的那个男朋友,你知道的,也是在他奔向前程之时,决绝离开。他们可曾为我想过呢。我又做错了什么。每一次全心全意的付出,不求好报,喜忧参半的结果我想我也可以欣然接受。可到头来还是一样。所以这一次的分手,我平静的,或者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离开后,我也没有急着回国。一是我的授课工作还没有结束,还有两个班的学生在等着我,二是我也想在这里多呆久一点。

后来我独自走过这里的很多地方,康提,斯基里亚,我一个人都走过了。狮子峰也去看过了,很美。不要为我担心,这里一切都还好。等我的工作结束,大约在八月吧,我就回去。我知道这么长时间,你一定着急找到我,我能想到,也许还会大大的生我的气.不过我回去后也请不要急着来找我,好吗?尽管我很多次的对你说来檀山看我,自己也无数次的憧憬站在山坡上,看着你从山下的小道走来,如果在八月底我回来,我想自己呆上一段时间,好吗?请原谅。

随信附上了一张照片,是两周前我在康提时照的。我没有让别人帮忙,把我摄于其中,而是一个人照下了这张风景照。那时夕阳渐落,你知道吗,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关系,斯里兰卡四季温暖,落日的余辉下之,是最令人感到舒适和愉快的,可我当时,虽身沐暖阳,却有如泡在冰冷的湖水中,浑身冰澈入骨,痛遍全身,那个时侯,如果有你在我身边该有多好。请务必不要为我担心。代问阿素好,也很想他。”

读完信,我拿起照片细细观看。照片是在一个好似山顶的平台拍摄下的。夕阳正在缓缓西沉,将福音般温暖的光茫撒向大地,天空飘浮着几朵轮廓清晰的云,每朵云都镶有金边。远方是一望无际的树木丛林,直到眼光所及之处,全是一片葱绿。远处还有一座小山,姿态安祥。这一切无不笼罩在金色阳光之中。夕阳满树的黄昏,日落乌啼,四野烟笼,颇有日幕乡关之感。看完照片,我重读来信,就这样,墙上挂钟发出的单调且步伐一致的声响沉重的碾压着时间,碾压我的知觉。当幕色四合,窗前昏暗一片,我仍读着洛越的来信,泪流满面。生活就像是一场接一场猝不及防的梦境,在没有做事先的任何提示,我们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之下,带我们倾情入梦,或深情,或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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