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太子通红的双眼开始冷静下来,紧握的双拳渐渐松开,深深地咽了一口气。
“从我记事以来,你从来不会直视我的眼睛,不是不敢,而是你不屑。”八公主轻轻地说着,语气出奇地平静。
太子还是不改刚刚的姿势,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所以,你是喜欢上了她的眼睛吗?”
“我喜欢她是因为她的眼睛里有东西,是她发自内心的情绪,有快乐,有担心,有害怕,有思念,那种叫做喜怒哀乐的东西,我没有,我身边的人也没有,在这宫里,所有的人性都被抹杀掉了,所以她带给我的,是一种生活的感受,那才是真实。”
“可是,她喜欢的唐哲。”八公主说这话并没有讽刺太子的语气,只是向他道明一个事实。
而太子也在这一刻怔了怔。
“唐哲。”太子轻轻念了这两个字,眼睛看向窗外。
半晌之后,他才转过头来,说:“八妹,既然你现在已是待嫁之人,这几天日就好好呆在闺房,没事就不必往外跑了。”
太子说完便扬长而去,八公主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左眼留下了一行泪水。
八公主自在御花园里第一次见到这个传说中英勇善战的将军,就无可自拔地爱上了展令扬,他那睥睨一切的目光与她交接的一刻,她的心就沦陷了,作为公主,一向自持有礼的她竟不知如何可以接近到他。
直到有一天,太子哥哥找到她,要她想办法让展令扬爱上自己,然后作为太子的眼睛呆在展令扬身边,她几乎激动得不能自己,当时太子还以为需要好好劝她一番,却没想到如此顺利。
后来太子创造了许多他们独处的机会,可是似乎展令扬并不愿意在宫里多做停留,甚至一段时间和她走在一起会精神恍惚,八公主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展令扬看上了一个叫安隐芝的女子,才会如此魂不守舍,女人的嫉妒心自然是可怕的。
所以,八公主派了自己的暗卫去刺杀安隐芝,却失败了……
现在连冥自己的生死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
冬天的脚步已然越来越近,安隐儿穿着厚厚的冬衣,裹得像只粽子一般,树枝丫都光秃秃的,放眼望去,直可以望见很远的地方。
“我依然爱你,或许是命中注定,多年之后任何人都无法代替,那些时光,是我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哼着小曲儿,安隐儿走在花园里,这些日子,展令扬似乎是有点躲着她,也是,堂堂大将军,人人敬仰,偏偏被她一个平凡的小丫头给拒绝了,还真是没脸见人啊。
但是想到那天晚上展令扬冷冷地对她说“如果你的笑不是为我,那么笑不笑,我都无所谓了”,安隐儿还是觉得很愧对他,他的语气再冷,还是掩不去他眼底深深的痛苦还有自责。
安隐儿当然不会因为这句话就真的恨上了展令扬,她知道一个人该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故意去伤害自己所爱之人,伤害一个自己在乎的人,那人的痛一定远多于被伤害的那个。
而展令扬自己也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恐怕会真的伤了安隐儿,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开她,即便要恨他,他也认了。
安隐儿明白展令扬的心情,自己对于唐哲的苦恋何尝不是如此,有的时候,没有爱,那么即便是恨,只要能在对方心里留下自己的烙印,也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安隐儿仰望天空,轻轻叹息。
都说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
她只是寂寞。
伸出手,一片,两片,三片,渐渐多起来,是下雪了……
冰凉的感觉落在指尖,让人浑身都清醒起来。
“下雪了,呵。”安隐儿一个人轻声呢喃,她的唇边一个浅笑轻轻漾开。
背后突感一阵重量,随之而来是一阵暖意,安隐儿并没有回头,她知道是他来了,离成亲的日子还有十天,他们之间总该有个了断。
自身后给安隐儿披上披风,双手绕到她颈前,替她打上一个结子,动作很慢很轻柔,仿佛打的不是结子,而是在呵护自己最珍贵的宝贝。
安隐儿垂眼,看到他手上清晰的握剑的茧,一阵哀愁涌上心头,苦涩得无法言喻。
很多人明明知道自己是在追寻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可是还是不愿意放手,不是因为不甘心放手,而是认定了就很难改变。
人们常说,人喜欢在一片稻田里寻找,总认为可以找到更好的,直到走出稻田,才发现最好的已经错过了。
其实这几天她想了很多,也听身边人说了很多,芷月和那个爱和她拌嘴的四锦丫头,他们都说与其盲目地继续爱着唐哲,何不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展令扬。
安隐儿也迷茫,她想想若是妈妈在身边,应该也会这么劝她吧,都说女孩子要嫁的不一定要是自己最爱的,应该是最爱自己的。
安隐儿何尝不痛恨自己,讨厌自己这样的痴心,讨厌自己这样的死心眼。
但是她只有一句话:她是上辈子欠了唐哲的。
无论她与唐哲相遇在哪个地点,哪个时间,哪个时空,一眼便是注定了一生不变的眷恋。
在爱情的世界里,永远欺骗不了的,是自己的心。
展令扬打好结子,收回手,仍是默默地站在她身后。
静静地贪恋地看着她的背影,恐怕以后连看一眼她的背影都是奢望了。
展令扬此刻只是想静静地待在她的身后,她累了便可以在他怀里休息,他真的好想告诉她,他会一直在她身后。
只是他不能,只要一想到那晚她生冷的语气质问自己怎么那么不负责任的时候,他就有如蚀骨之痛,他不想让她真的认为自己自私,所以这几天他都避着不见她。
只是这几天的相处若是再不把握,恐怕以后想独处更是不可能了,展令扬知道安隐儿就快离开了,所以他来找她。
谁知去房里发现她不在,一到花园就见到她静立在飞雪中,那么冷的天,她却穿得单薄,仿佛风一吹她就会不见。
展令扬运起轻功就去拿了一件披风,一回来见她还是站在雪地发呆,漫天的雪越下越大,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不能干脆地带她走,带她去过她想要的生活,为何自己要那么瞻前顾后?
这一刻,他突然迷茫,他第一次质疑了自己二十二年来这样卖命的是为了什么?他立誓保护朝华的百姓,可为什么到了这一刻,他却那么身不由己?
沉重的呼吸就在耳畔,安隐儿知道展令扬还在。
“来了怎么又不说话?”安隐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那天我心情不好,说了些混账话,你别放心上。”展令扬似是很艰难地开了口。
“呵,我可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听到安隐儿一如往昔的调笑声,展令扬顿时松了一口气,他缓步走到安隐儿身前,双眼温和地看着她。
安隐儿被他深情的眼神看得有些窘迫,不自然地垂下头去。
“隐芝,我现在只想牢牢地将你刻在我的脑子里,我的心上。”展令扬轻声说道,满是不舍与痛苦。
安隐儿抬起眼与他对视,含着温暖。
“隐芝,你有没有一刻对我有过不一样的感觉?”非常轻柔的一句话,恍若微风拂过。
这一句话犹如掉地的珍珠般砸在安隐儿的心上,七上八下的。
展令扬话中的后悔之意尽显无疑,他一直都觉得或许当初不该强硬地对她,这样的话结局就会不一样。
安隐儿其实想回答他有,可是长痛不如短痛,既然结局改变不了,为什么还要给他希望和制造愧疚。
安隐儿她缓缓启齿:“将军……”
“隐芝,叫我令扬好吗?”
这天的展令扬再也没有以前的嚣张狂妄,眼中除却柔情,便是深深的后悔、不舍与祈求。
“令扬……”
“如果不能和你在一起是早就注定好的结局,那么我宁愿永远不知道结果,哪怕是死在答案揭晓之前。”展令扬突然出声打断了安隐儿,铿锵有力地掷出这一句话。
“令扬,你知道我为何喜欢唐哲吗?”好久之后,安隐儿才轻轻开口。
展令扬似是很惊讶,他半张着嘴却不知如何接口。
安隐儿噗嗤一下笑出来:“怎么,你不想知道吗?”
说完安隐儿还微微低头,一副委屈的样子。
“不不不……我……想知道。”展令扬竟有些窘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是上辈子欠他的,所以无论他对我怎样,我都无所谓,我爱他,我自己开心了,满足了,我就可以什么都不去计较,唐哲曾和我说他不会爱上任何人,可是我还是心甘情愿地爱他,他这辈子注定要娶妻生子,当我想到那个为他生子陪他一生的人不是我,还是会很难过。”
展令扬沉默了,他突然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子有着常人不可及的勇气,她这般的勇气连他自己也汗颜,不禁心疼地看着她,却又觉得她认定了这样的喜欢是一种自我的快乐,如果自己反而这样去同情她,倒是亵渎了她心中对爱情的执着。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良久,展令扬轻轻念出这句话。
“对,说得好。”安隐儿突然亢奋起来,一下捶在展令扬肩头,“想不到你这么有才,一语道破啊!”
展令扬轻笑:“天下有恋人大多如此吧。”
“那陪我一起走走吧。”
“好。”
……
一下午的光景,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发出嘶嘶的声音,留下一个个一排排清晰的脚印。
安隐儿披着红色披风,与一身黑衣的展令扬走在白雪皑皑的路上,苍茫大地之间,只看得见两人一红一黑的身影缓缓移动。
展令扬轻轻牵起了安隐儿的手,她在左,他在右。
安隐儿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微笑地踏着雪,安隐儿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眼睛蓦地拢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本以为在这里相遇,便是一生一世,谁知道却只是命运的一个玩笑。
本以为展令扬那般高傲自负的人永远不会有那样阴郁的眼神,却实实在在地偷走了他的心。
本以为唐哲就是自己的那个“一心人”,却有些远的遥不可及。
虽然与唐哲的交集一切都偏离了轨道,但是那颗心还是命定一般遗失在了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