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二年冬十二月初六,常侍郎东方朔之妻赵如意早产,幸大夫救治及时,诞下一名女婴。
汉室后宫悉知,葳蕤并未诞下皇嗣,胎死腹中,让多数看着提着的心错愕了一把,叹息了一把,暗笑了一把,迄今为止,汉武帝刘彻仍是无子嗣。
辞旧迎新中,又是一年春好处,万物复苏的季节,一场春雨下,润物无声孕育着生机无限。
“姑娘,今天杨公公又带了好些东西过来,有好多小衣服和小鞋子,还有好多姑娘家用的首饰髻帽”。
默默也道:“是啊,姑娘,有好多都是等小小姐长大后才能用的,陛下都一应让杨公公带来了”,葳蕤曾交代过她们如此称呼小家伙,所以她们一致都唤为小小姐。
葳蕤笑笑,“夷定还那么小,哪用的着那么多,先收着吧”。
“恩”,两人高兴的点头,忙着去收拾东西。
“夷定,我们的小夷定,一会儿你阿爹便来看你”,看着女儿乖巧的躺在小摇篮里,不哭也不闹,葳蕤宠溺的摸摸她的小脸,不料小家伙伸出了肥嘟嘟的小手,一把握住了她的一根手指,小小的力道曳着往嘴里送。
稍使了劲便脱开了小家伙的手,显然小家伙是不高兴了,“呀呀”支吾了两声,扒拉了两下嘴角,流下满嘴的口水后,便合上了翘翘的眼睫毛,一会儿便听到绵绵的呼吸声。
看着女儿稚嫩的脸庞,葳蕤顿时想起刘彻那时候的坚持:她是我的女儿,给不了她该有的尊荣,给个同封号的名字怎么了?……
轻轻在小家伙小脸上亲了一口,浅浅扯起了嘴角,女儿,阿娘可是为你争取了自由,你该是会喜欢的是吗?
三个月大的小家伙只知道吃吃喝喝,更是连个笑容都不懂得给围观的众人,只会摆动摆动她肥嘟嘟的小手,饿了呀呀两声,饱了撇撇头,啥事不知。
只是看着她一天天的长大,伺候的几人不免喜气洋洋。
“姑娘,小小姐今天又睡了?”小桐轻脚走进来,探个头看着摇篮里小家伙嫩嫩的脸蛋,忍不住轻声笑道:“姑娘,小小姐长的真像你”。
葳蕤笑她,“这才几个月大的孩子,能看出来长的像谁?”
两人正说着笑,冷不防一声惊慌的叫声喊着“姑娘”,喊声落,人已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默默,这么急跑什么!”小桐瞪她一眼。
“姑娘,不好了,城外涌来了好多难民,默默瞧着她们好可怜,浑身的脏污,有好些人都饿的走不动路了,守城的大人不肯开城门,城门口已经哭闹成一片了”。
难民?葳蕤一惊,“默默,你过来好好说,怎么会有难民?哪里来的难民?有多少人?”
默默走了上来,深喘了口气,拍了拍胸脯后才道:“姑娘,默默也不知道,只是大家都在说,城门外来了好多难民,好像是黄河决口了!现在城门的守卫已经关紧城门,城门外那里已经哭闹开,有好些人撑不住倒下去了”。
“黄河决口?!”葳蕤不可置信的再问,见小丫头点头,顿觉脑门上被人砸了一下的晕,闭了闭眼,恢复了眼前的清明,黄河决口,历来黄河一旦决堤,要以数以万计的生灵来埋葬,黄河决口了?不敢置信的摇摇头,刘彻有阵子没来了,难道真的是出事了……出事了……
“默默,走,快带我去看看”,慌忙拉着小丫头往城门口跑,心里的担忧紧紧泛起,不会真的是黄河决口的,不会的!
来到城门口,城内城外已经呼喊声一片,城头上侍卫早已盔甲林立,紧张的把持着城门,城内人惊慌,叫嚷着不能开城门,有些个胆大些的议论纷纷。
只听城外哭喊声早已沸腾了一片,哪还能听得清楚在哭些什么,闹些什么。
感觉头上昏沉沉的一片,难民,如此大规模的难民,到底是怎么回事?没有粮食,没有衣物,这春寒料峭的会死多少人?心不自禁的抖索了下,不敢再想下去,拉着小丫头匆匆回去。
“王公公,你快去打听打听,城门口出了什么事?怎么会出现如此多难民?快去”,心不在焉的吩咐了王平去打探,有他去总归是比自己去问明确多了,而且自己去也不合适。
张望着外头刚发芽的嫩枝,在经过了整个冬天的冬雪覆盖,慢慢挺出了小小的芽孢,春风过,仍带着阵寒意,让它不自禁的抖了抖。
耳中再次响起那些难民的哭喊声,凄厉、无助,仿佛救命稻草般攀扶着城门那一扇大门,没有听过永远不会明白,真正当一个人绝望到无助时候的悲戚之声,是如此的震人心肺!
无端的想起自己刚来时,拼命压抑的那种无助彷徨感,不去想,不去念,自己幸亏有他,可是他们呢?是的,他是帝王,不仅是那些难民的帝王,更是万千子民的帝王,他要承担的不仅仅是他们,更是长安城中所有人的身家……
等了一阵,却始终不见王平回来,心头烦躁了许多,沉下了心思,自己倒了杯水喝,却怎么也喝不下去,小家伙在一旁醒了过来,呀呀叫唤了起来。
小桐早她一步走了过去,抱起了小家伙,不断的在手臂中摇晃,顿时让小家伙舒服的睁着好奇的眼睛张望着这个新生的世界。
“姑娘”,小桐担心的看着她。
葳蕤摇摇头,“没事,只是有些担心”。
小桐点点头,自然也是知道此事的重大,遂也不再言语。
直到日头西落,王平才迟迟回来,回来一见她便抹着额上的汗水,大春天的如此的热汗,不知是跑热的还是吓出来的。
“夫人,这是陛下吩咐多加的侍卫”,王平一进来便指着一众侍卫道,葳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是些生面孔,躬身参拜,葳蕤摆了摆手,让他们下去,心中蓦然一沉,他既然由此安排,想必……是真的了?
转头去看王平,见他微不可查的点了个头,回道:“夫人,黄河在濮阳瓠子堤决口,濮阳以东已经尽成泽国了,到如今已经淹没了好几个郡,这些难民估计就是瓠子河中下游的难民了”。
果然,果然是黄河决口……
“夫人放心,陛下已经让人布置了城门,城外也早有人去接应了,相信过一阵子就能好的”,王平再次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略带宽慰的道。
葳蕤点了个头,既然是黄河决口,看情况已经是很严重,连长安都受到了波及,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能平息的?他怕是现在已经忙的焦头烂额了吧,那个人,一定气的蹙眉,似发泄般的大踏步……
宣室殿,刘彻紧蹙的眉头耸起,在他光洁的额头形成了几条突兀的皱纹,深呼吸了口,捏了捏鼻梁,似乎能缓解不少般,沉默了一阵。
“陛下”,一人上前,“黄河决口改道,黄河水一路南下,肆虐无度,淹没十六郡,难民已经长途泼涉一路而来,波及到了都城,陛下应早做处理,以免波及到更多的人”。
“陛下,臣不这么认为,难民虽多,但黄河的治理一向是吃力不讨好,自先古时期便有多次治理黄河水患的,但能真正起到效用的又有多少,只是徒费财资物帛,劳民伤财而已,依臣看,治需要治,只是小治即可,我汉朝外有北方骚扰,边境不稳,若是一味的聚资以治河道,并非是一件好事”,另一人启道。
“丞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黄河决口改道,难道丞相没有看见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吗!丞相封地在北岸,黄河决口南流,对丞相是百利而无一害,丞相自然是不赞成的了!”汲黯冷冷道。
“你!你敢污蔑我,陛下,臣绝对没有这个意思,臣只是从朝廷的大局出发,臣愿以项上人头发誓”,田蚡上前一步,大声扣地。
“哼”,汲黯冷哼一声,“据报,瓠子决口已广百步,深五丈,丞相难道不知道此事吗?如若不大治,恐濮阳一带尽成泽国,到时饥民蜂起,民怨沸腾,丞相难道要让陛下当这个大罪人不成!”
“你……”
“好了!”刘彻一摆手,紧盯着汲黯道:“汲黯,你是濮阳人?”
汲黯心中一惊,上前道:“回陛下,臣下确是濮阳人,但臣治理黄河的心确决不因臣下是濮阳人而论”。
刘彻盯了他一阵,一摆手,走上高几,“研磨”,杨得意匆匆过来伺候。
刘彻低头奋笔,边道:“汲黯,朕命你和郑当时发兵十万,塞堵黄河,速速出发!”
“臣领旨!”
“陛下,臣认为十万兵卒是不是太过……”,田蚡后半句的话消失在刘彻冷冷的瞪视中。
刘彻摆摆手,杨得意忙道:“诸位大人请”。
“臣等告退”,一众大臣退走了,只留下刘彻一个人独自在大殿中徘徊,杨得意靠近唤道,“陛下”。
刘彻看了他一眼,依旧踱着步,望着打开的大门外那宫墙的檐角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