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院,文丽诗一直陪着吴小茜。经过不断安抚,吴小茜的情绪基本平静下来。本来,吴炳贵想请大家吃一顿晚饭当作答谢,但是吴小茜一直呆在酒店房间里不愿出来,于是只好作罢。当晚,赖思焕和文丽诗留下来,陪了吴氏父女一夜。
第二天一早,吴氏父女就取道广州,返回SH。临别之际,文丽诗不断叮嘱吴小茜,请她保重身体,有事随时和自己联系。吴小茜默不出声,勉强点头答应。俩人一时依依不舍,拥抱了好一会儿,终于泪别。
从佛山回深圳的路上,赖思焕和文丽诗一直保持沉默。到了深圳,他们礼貌道别。赖思焕很想请她吃个晚饭,但是始终没有说出口。
慕爱军的事情告一段落,赖思焕重新恢复平淡的茶宫生活。自此,他日复一日,重复着和以前一样的出口跟单、收购茶叶、送货结算的简单工作。
2018年很快过去,新的一年已经到来。
不知不觉中,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原来,自2018年2月欧美股灾以来,全球经济迅速陷入了低迷。到了2019年,股灾的负面影响更全面蔓延至实体经济。转眼之间,经济危机已经席卷全球!
在美国,情况很不乐观。全球化以来,持续多年的产业空心化导致美国实体经济长期不振。其长期所依赖的金融霸权,因人民币的迅速崛起而遭遇严重挑战。面对新一轮的股灾,美国已经不能故技重施,学2008年金融危机一样,通过多轮QE放水,将其国内金融产业的巨大亏空轻意转嫁出去。
在欧洲,情况更加严重。过去十年,欧元区一直缠绵病榻,从未真正康复。08年金融危机后,它更先后经历了2009年欧债危机、2011年欧猪四国财政危机、2013年乌克兰危机和2015年希腊脱欧危机,之后又遭遇旷日持久的中东难民危机。到了今天,股灾重击之下,欧元区终于彻底瘫倒-----显然,它已经病入膏肓,纵有神医,也回天乏术了。
在中国,情况也不太妙。随着人口红利的消失,其GDP增长率再也无法维持在7%的较高水平,社会劳动生产率也难再有大幅的增长。2018年,尽管生育政策已经改变,但是人们的生育意愿持续走低。随着新生儿出生率的下降,中国社会进一步迈向老龄化。不过,老龄化却带来意外的好处-----随着养老需求的快速增长,健康产业得到高速发展,中国内需得到了额外的提振。
自此,全球三大经济体,美国、欧元区和中国,纷纷陷入严重衰退或者增长乏力之中。
世界无论如何精彩,茶宫生活还是平淡继续。
2019年3月底,赖思焕按时去博纳斯集团深圳研发中心送茶叶。送完之后,Sophie_Deng又请他到咖啡间闲聊。俩人喝了一会儿咖啡,Sophie轻声说道:
“Jimmy,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赖思焕随口问道。
“EMX已经给打包卖掉了,EMX的人也给清理得差不多了。上个月,连彭振宇也被‘炒鱿鱼’了!”Sophie感到很兴奋。
“啊,有这么大的变化?!”
“当然了,又重新洗牌了嘛。”
“唉,”赖思焕轻叹一声,“怎么老是洗牌?”
“看你说的,洗牌哪里会有结束的?”Sophie语带调侃。
“是啊。”赖思焕早已深有体会。
俩人一时沉默。歇了一会儿,Sophie突然转变了话题:
“Jimmy,算起来,你离开博纳斯集团差不多有三年了。”
“对啊,时间过得真快。”赖思焕点点头。
“诶,”Sophie微微一笑,“我突然有一个想法,不知你要不要听?”
“你说呀。”赖思焕洗耳恭听。
“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再回来工作啊?”Sophie定定地看着他。
“啊,回来工作?有这个可能吗?!”赖思焕有点意外。而且,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话题有些反感。
“我不是说‘如果有机会’吗?”Sophie连忙解释。
看到她认真的样子,赖思焕不禁搞起笑来:
“好啊,如果有机会,你就马上通知我哈。”
“哦......?”尴尬之下,Sophie借口有事,赶紧溜掉。
4月份的一天中午,郑美婵按照妈妈的吩咐,将潮州粉果拿给赖思焕当午餐吃。赖思焕也买了新鲜水果,请郑家兄妹一起来吃。他们一边吃,一边聊,心中感到好不自在。聊了一会儿,郑家强想去小睡片刻,于是先回隔壁。赖思焕和郑美婵继续闲聊,经常把她逗得哈哈大笑。
突然间,店铺前面来了一个客人。赖思焕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文丽诗。郑美婵想起这是赖思焕的“女友”,连忙跑回了隔壁。文丽诗见到桌上还摆着一堆没有吃完的东西,尴尬之下,不知是离开还是进去。赖思焕也没想过文丽诗会再来茶宫,因此感到十分意外。他定了半秒,终于反应过来:
“诗诗,你怎么来了?”
他的问候显然很不妥当,文丽诗听了,忍不住皱起眉头:
“哦,我刚好经过,顺便来看看。”
赖思焕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堆起笑脸,热情招呼道:
“快进来坐。”
文丽诗不出声,低头走进铺里。赖思焕请她坐下,三两下收拾好桌子。接着,他从地柜里取出一罐阿萨姆玫瑰红茶,然后又取来一个英式茶壶、两个茶杯和两个杯碟。文丽诗静静地坐着,仿佛在观赏他的“表演”。
水很快烧开,赖思焕动作熟练地泡起了茶。整套程序很快完成,两杯琥珀色、冒着热气的红茶已经放在面前。灯光之下,茶杯的金线闪着好看的亮光。
文丽诗右手拈起茶杯,左手托着杯碟,低头轻轻一闻-----玫瑰的甜味即时渗入鼻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她小啜一口,刹那间,感觉自己得到了整个世界!
放下茶杯,文丽诗轻声赞道:
“这个茶不错啊。”
“是的。”赖思焕突然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为文丽诗泡茶。见文丽诗喜欢,他也感到非常满意。俩人不再说话,低头慢慢喝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赖思焕终于打破沉默,“诗诗,上次慕容的官司,真的要感谢你。”
“哦,举手之劳而已。”文丽诗抬起头,笑了一笑。
“要不是请了林律师,还不知道结局会是怎么样。”
文丽诗并不接话,拈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放下茶杯,她轻声问道:
“不知小茜现在怎么样了?”
“哦,她挺好的,天天在家里带小孩。”
文丽诗轻轻点头,一时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她继续问道:
“你有去英德看过慕容吗?”
“有啊,上个星期我还跟林律师一起去过。”赖思焕连忙邀功。
“嗯。”文丽诗放心点头。见她表示满意,赖思焕突然脑子一抽,指着旁边架子上几个红色的铁罐,得意说道:
“你看,这些荔枝红茶,就是我在英德采购的。”
“是吗?你真是一个不错的商人啊!”文丽诗瞪了他一眼。
“哈。”赖思焕听出她话中有话,只好尴尬一笑。
挖苦过后,俩人谈话的气氛突然变得轻松起来。也是不知道继续聊了什么,总之赖思焕感到好不愉快。时间过得很快,一泡茶已经喝完。赖思焕想要更换茶叶,于是轻声问道:
“我想再泡一壶阳朔绿茶给你尝尝,好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先走了。”文丽诗摇摇头。
“哦。”赖思焕心中一阵失落。
“等下次有空,我再来过吧。”文丽诗微微一笑。
“好的。”
文丽诗起身离去,赖思焕送她到电梯口。回到铺面,郑美婵马上跑过来打听,赖思焕一时穷于应对。好不容易解释完毕,郑美婵却突然来了一句:
“赖哥,你们是不是旧情复燃了?”
“啊?”赖思焕一时百口莫辩。
自此之后,每隔一段时间,文丽诗都会找个借口来茶宫坐坐。赖思焕虽然感到奇怪,但是每次都以好茶招待。文丽诗的偶然来访,给赖思焕增添了不少乐趣。有时,他不免暗自感叹:“我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平淡了,就好像一碗白开水一样。诗诗的到来,恰恰如同往里面加了一点点糖……”
日子飞快过去,9月已经到来。
一天下午,文丽诗突然又来了。这一次,她坐得比平常要久很多-----喝完茶,聊过天,她还是没有想走的意思。赖思焕正在纳闷,为什么她这次会待这么久?刚好这个时候,过道上走来两个学生。他们一边走,一边正在争论着什么。忽然,其中一个大声说道:“今天是教师节嘛!”
“教师节?9月10日?这不正是文丽诗的生日吗?而且,这也是我们分手的日子!”赖思焕脑中一个激灵。
当天分手的一幕重现,虽然已经过了两年,但是他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神游了片刻,赖思焕终于回到现实之中:
“诗诗,我突然想起,今天是你的生日。”
“啊,是吗?我自己都没有留意到。”文丽诗显得很惊讶。
“唔。”赖思焕定定地看着她。文丽诗赶紧低下头。过了一会儿,赖思焕鼓起勇气,开口问道,“诗诗,不如晚上我请你吃饭?”
文丽诗不出声,仿佛想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得到她的同意,赖思焕心中一阵狂喜。他迅速收拾好东西,关了店铺,和文丽诗一起离去。
郑美婵听到隔壁关铺声,连忙跑出来察看。看到俩人走远,她立刻向郑家强汇报:
“哥哥,赖哥和那个女的一起走了。”
“哪个女的?”郑家强正在低头算账。
“就是他的那个女友啊。”
“哦,是吗?小孩子不要乱八卦!”
赖思焕和文丽诗乘搭地铁,来到Coco_Park。在一个泰式餐厅,他们度过了愉快的一晚。吃完饭,赖思焕要求送文丽诗回家,文丽诗欣然同意。俩人坐完地铁,出了地铁站,并肩慢慢前行。
9月的夜晚,已经有几分清凉。街灯昏暗,拖出长长的影子。来到公寓楼下,文丽诗转过身来,赖思焕的心不禁“卟卟”乱跳。阵阵凉风吹过,片片树叶飘落地上。文丽诗看着他,微笑说道:
“小赖,我今天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
“谢谢你陪我一起过生日。”
“不用客气,这是应该的。”话刚说出口,赖思焕发现并不恰当。
“哈哈。”文丽诗轻轻一笑。
赖思焕看着她,一时入了神。发现赖思焕一直看着自己,文丽诗不禁低头下头来。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问道:
“小赖,你开茶叶铺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嗯。从2016年底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三年了。”赖思焕懵然回答。
“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
“最近,你的生意还好吧?”
“还算不错-----我已经成为博纳斯集团的签约供应商了。”赖思焕有点沾沾自喜。
“哦,那真要恭喜你了!”
“呵呵,也没什么值得恭喜的。”
“诶,你说到博纳斯集团------”文丽诗突然想起了什么,“最近,我也有留意到一个关于它的新闻……”
“哦?”赖思焕感到好奇。
“据说它成功卖掉了旗下的EMX业务。现在经过新一轮重组,它已经脱胎换骨了。”
“这个……我也有所听闻。”赖思焕心中奇怪,为什么文丽诗会关心起博纳斯集团来了?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文丽诗一时若有所思。
“嗯。”赖思焕点了点头。
文丽诗似乎斟酌了一下,接着小声问道:
“看到这个新闻,你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它的重组,跟我有什么关系?!”
“也不是这样说,”文丽诗尴尬一笑,“你毕竟在那里待过好几年,应该也有感情的吧-----诶,我突然好奇,既然博纳斯集团已经重组,如果有机会,你想不想重新回去工作啊?”
“呃......“赖思焕一时语塞。他突然想起,就在半年前Sophie好像也问过自己一次。“诗诗怎么也问这个问题?”赖思焕脑中不由得一个激凌,与此同时条件反射般地产生了反感。然而他心中虽然抵触,口中却不敢乱说:
“其实,我现在挺好的,再也不想为任何跨国公司工作了。”
“哦,你真的这样想?”文丽诗淡淡问道。
赖思焕一时无法解释,只好沉默不语。文丽诗见他久久不出声,忍不住继续追问:
“都过去这么久了,难道你对博纳斯集团的人事斗争还耿耿于怀?”
“我没有。”赖思焕大声否定。
“你有。要不然,你为什么对我的问题这么反感?”文丽诗定定地看着他。她的眼光似乎刺穿赖思焕的内心,赖思焕不禁低下头来。一阵凉风吹过,他打了一个不小的冷颤。文丽诗不肯罢休,再次开口问道,“我说得不对吗?”
过了片刻,赖思焕抬起头来,沉声说道:
“诗诗,你难道忘了那个养分理论吗?”
“什么养分理论?”文丽诗明知故问。
“本来我以为自己是一棵寄生在参天大树上的常青藤,后来事实证明,我只不过是一份被彻底吸干的养分!”
文丽诗一时语塞。
夜已深,街灯映出一片清冷。过了很久,她低声说道:
“好吧,你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哦。”赖思焕无奈点头。
“再见。”
赖思焕来不及反应,文丽诗已转身离去。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赖思焕久久地呆站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