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若满眼的惊恐和委屈,扭头,跑进了夜色中,一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到玉环的手上,一点点温热传达玉环心底深处,听得远处传来的隐隐约约的黛若的哭声,玉环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颤了颤,面无表情的关上门,而后,整个人像是没了支撑一般,倚着门就软了下来,无声的流着泪,泪珠顺着圆润的脸庞、微扬的嘴角,流到了嘴里,原来,眼泪是咸的!这,大概是她在这深宫中第一次那么无力吧!
“黛若,对不起…”柳眉大眼,呆愣着,毫无神采,嘴里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
她深知自己已经陷入到黑暗的漩涡中了,今天,自己拒绝了李林甫之时,她就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会是如何处境了,对于一个像自己这般的戴罪之身,随随便便死在这深宫中,是没有人会关心的,反倒是死,方才是最好的解脱,可怜的是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屈辱,这,才是玉环所恐惧的。
他们还是不肯放过自己,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弱女子,想必,若不是寿王在上面施压,自己恐怕这段平静的时光都是奢求,而今,那李林甫已经跳了出来,玉环相信,这,只才仅仅是自己黑暗来临的前奏而已,更恐怖的风暴,还在后面,时时刻刻的想要吞噬自己这个弱女子,那些人,都不甘心放过她,想要借题发挥,不论是寿王阵营或是敌对阵营,都是如此…
她方才明了,自己,已经被人推向了风暴的中心;自己,不过是一个连自己生死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偶;自己,不过就是一颗生死由人,贵则用,贱则抛的棋子罢了!
身如浮萍生难定,命似烟柳命难平。
既然如此无望,那就不再抱有希望了。
你们如此,不给我希望,那,我就自己去抗争!
……
太阳透过窗纸,光线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苍白昏沉,玉环有些红肿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而后才慢慢的抬起,麻木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原来,她就这样坐在睡了一夜…
足足缓了一刻,才有了一点行动能力,拉开门,一缕缕阳光就挤了进来,视线一暗一明,眼前的景物方才明了,这才看到和她一样,坐在地上,靠着门楹睡着的黛若,恰好,黛若也睁开红通通的眼睛,四目相对,玉环眼底的怜爱与痛苦迅速被冷漠与无情掩盖,她从黛若的眼中,看到了失望和难以置信!
两个人就这样,一动不动的对视了许久!
“宫女黛若,以后你就到那御工坊中,充任绣女之职,为正八品采女!走吧!”一道有些尖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玉环就见到昨晚那个宝林女官从走廊拐角走了出来,颇有几分媚态的眼睛一直盯着天空,又见到此人,玉环心里莫名的一悸,身体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黛若满脸惊异,换在以前,她早就欢呼雀跃开来了,可是,放到现在,她却全无半点喜意,甚至还有一点疑惑,“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加封?”疑惑的看了看自家环姐,可是,从她眼里,黛若只能看到冷淡,心里最后一丝期望破灭了。
人,当没有希望之后,理智也会被掩埋掉。
“走吧!”那人媚眼看天,高傲的对呆立着的黛若不悦的一说。
黛若扭头就走,再没去看玉环一眼,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玉环才动了一下,抬手对着黛若消失的地方抓了抓,嘴角轻轻的扯动着,整个人,就无力的倚靠在门上,泪水,又涌了出来。
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想要控制自己不流眼泪,以至于牵动嘴角,显得有几分不太雅致。
终于是忍不住了,猛的转身跑回屋里…禁闭的房门内,传出阵阵抽泣。
接连几天,玉环心里都是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不过,这些,似乎现在也就只有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罢了,所幸的是,这几日长乐宫的杂役将她的时间都堆满了,使她容不得去想其他。
玉环总是会在劳累的时候想起,“原来不是杂役多了,而是,人少了!”想到这,她就会失神。“也不知道黛若这小妮子怎么样了?”嘴里轻轻的念叨着,思绪又飘飞了!
黛若当天便被带到御工坊中,作为一名绣女,专为后宫嫔妃制衣刺绣,她整个人,却是浑然不自在,不知道为什么,总会失神,脑海中,总会若有似无的留有自己环姐那双冷漠的眼眸,“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她一遍遍的问自己…
……
“你听说了吗?听说陛下在四海之内广发召令,遍寻天下,却也找不到会跳那‘霓裳羽衣’之人,这‘霓裳羽衣’究竟是何等的神异惊艳,竟会有此等难得?”
“是呀是呀…”
路过的两个宫女边走边讨论着些什么,却是传入玉环的耳朵中了,她们似乎也不在乎被什么人听到,或者说,对于一个这样身份的人,她们直接无视了!
玉环听得两个宫女谈过之后,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可是,眼底那丝惊诧还是流露出来,所幸,并未有人察觉!
她在惊诧什么?
突然,一片纸张顺风飞来,飘飘扬扬,在玉环面前打着旋子,落到了地上,从背面渗出一排排墨迹,玉环折腰拾起,入目,一个个苍劲有力、锋芒乍露的小字,一股难以掩盖的气势扑面而来!
胭如晓画眉似柳,
玉似初雪环若勾。
当年一雨别离后,
如今三五若隔秋。
玉环看到这一行行小字,心终是不能安了…“他来了,果真是他!”
前些日子玉环听到黛若说起当今皇上下旨特召了一名御用文人,名字就叫李白,这件事在玉环的脑海中已经淡去了,可是,这短短四行二十八个字,却是又触动了她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曾几何时,她都已经对相逢无望了!
可是,可是为何偏偏是在这深宫别院之中,老天安排他们相遇,为何不是在她等待的那三年?如今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见他?自己去见他,不是将他带入自己的漩涡之中吗?这,是她自己的事!
“少白啊少白…天意弄人啊!今生心许君,只愿此生不相见!”玉环银牙紧咬,心中,许下了这个今生不再相见的夙愿!
素手一扬,墨纸随风,飘到蓝天之上,飘到玉环目光不及的地方…
随之飘飞的,还有年少的那一颗芳心、年长的那一段思念,它,承载了那一句“待汝长发及腰”的年少的美好期许,还有这只身赴黄泉的决绝…
这一天的时间,脑海中一直盘旋着那一道意气风发身影,挥之不去,却又念之无望…
什么是绝望?这,便是绝望。
苦的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艰辛苦涩,而是众里寻他千百度,回首已不复如初的悲伤绝望。
……
“你看你看,这字写得真是漂亮,这诗,写得真是绝美,这李白,还真是不负虚名啊…”玉环看着路过的两个宫女,又看了一眼她们手中拿着的那一张纸卷,显然不是那一张,心里某处莫名的触动了一下,不过,却并未表现在脸上,玉环面无表情,又埋头做着自己的事…
一天下来,饶是习惯于做这些苦活累活的她,依旧是全身的疲倦,当然,疲倦的不止是身体…
回到那间小屋子里,掌了灯,倒了一杯冰冷的茶水,微微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涣散…
吹灭烛火,便打算歇息了,她实在是太累了,换做以前,黛若稍微有空,都会来帮她,可以说,大多的活,都是黛若做的,她又开始回味与黛若在一起的日子,想着想着,不禁苦笑自嘲了一下,黑了灯,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挪向床铺…
“砰!”门突然被人猛的推开,玉环被吓了一大跳,只见门口不知何时隐隐约约出现了五六道人影,今晚月色不是很明朗,有些昏黄…
“你们是何人?为何无故私闯他人居所!”玉环言语间,有些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