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仕民说：“阿莲，你摔过跤不假；我呢，断了腿，一不小心也容易摔跤。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为什么要嫌弃你？”
夏莲搂着万仕民：“这个摔跤和那个摔跤不是一回事。记住，以后结了婚，你可以在路上摔跤，绝对不许在人上面摔跤！听见没有？”
万仕民笑了：“我争取不摔跤，在什么上面也不摔跤，这样可以吗？”
夏莲把身体贴紧万仕民：“当然好！只怕你到时候忘了今天说的话！”
两个人各自对家里人说了。田美华和夏大林没什么可说的，万仕民是他们看着长大的，人品不错，有上进心，就是运气差了些。张来凤和夏天虽然觉得万仕民工作单位不错，到底是个残废，以后夏莲要吃不少苦。可是夏莲自己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能嫁给万仕民，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老万对夏莲没什么好挑剔的，除了她有一点大小姐的脾气以外。黄叶欣接受不了。夏莲已经不是黄花闺女，万家怎么能娶这样的女人进门？
这么一来，因为儿女亲家的事，夏家和万家就有了隔阂。田美华和夏大林本来一直对女儿很生气的，就因为黄叶欣嫌弃夏莲，他们就变了态度。他们认为万仕民一个瘸子，找了如花似玉的夏莲，还挑三拣四的，太不自量力。夏天对妹妹说：“你急着嫁给那个瘸子干什么？散伙！哥给你找个更好的！”
夏莲白了哥哥一眼，夏天说：“怎么？信不过哥哥，是不是？问问你嫂子，就算是你哥没本事，你嫂子总是你信得过的人吧？她给你当介绍人，你也信不过？”
夏莲说：“行了！行了！你掺和什么呀？我的事你什么时候管过？以前不管，现在还管什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不要你管。”
张来凤说：“夏天，好好的惹阿莲生气干什么？空口说白话，你认识几个人？我又哪里当得来阿莲的介绍人？你不做点好事，尽瞎捣乱。去去去，一边站着去！”
万家那边也是热闹非凡。黄叶欣说什么也不同意儿子和夏莲的婚事。老万没什么说的，老婆不同意，他也就无法表态。老四万少民回到家里，听了这件事，说了句：“人又不是东西，用过一次就会坏掉吗？”
黄叶欣气得往外面赶小儿子：“去，回学校去！家里住不下这么多人！”
万少民知道母亲说的是气话，也不介意。万仕民受不了，说：“妈，你说过让我自己找的。现在我自己做一回主，你又说这样不行，那样不好的。你说，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黄叶欣压低嗓子说：“儿子，你傻呀！你是什么？国家干部！她是什么？破鞋呀！全国粮票，人人都可以用的！这样的人进万家，不是给万家祖宗丢脸吗？”
黄叶欣看老万在一旁不说话，踢了老万一脚：“死鬼！说话呀！这可是关系到你们万家名誉的事，你闷着头在干什么？”
老万揉了揉眼睛：“依我说，这也算不得什么。杨贵妃还嫁给她公公呢，谁也没说他们有什么不对。”
“呸！”黄叶欣重重地啐了一口，“我说你这个老东西，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安分守己的货色！你也想把儿媳妇变成自己的老婆，是不是？”
老万说：“我哪有那个福分？人家是皇帝，我是什么？”
黄叶欣上前揪住老万的衣领：“你要什么福分？你要什么福分？”
老万握住老婆的手：“唉，唉，做什么呢？说儿子的婚事呢，扯上我干什么？”
万仕民一看父母这个样子，一跺脚走了。
万仕民一气之下，在单位找了间房，搬到单位去住。一个月没回家。黄叶欣对老万说：“你们万家造了什么孽？老大找个小地方的女人不回来，老三又为了一个破鞋，搬到单位上去住！”
老万说：“说话要积德！小心说多了，神明不高兴了，你就该遭殃了！”
黄叶欣气哼哼地看着老万：“你会说话！你倒是说呀！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这还不好办？”老万说，“去跟仕民说，同意他们的婚事，他自己就会搬回家来了。”
黄叶欣说：“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还是你去吧？”
老万摆手道：“别，别，解铃还得系铃人。这件事除了你，谁去也不行。”
黄叶欣没办法，只好放下脸面，去给儿子说好话。万仕民看母亲的思想转变了，高高兴兴地回了家。又过了几天，老万领着万仕民到夏家正式提亲。田美华虽然对黄叶欣一肚子意见，为了女儿的幸福，也只好忍了。
田美华想借夏莲和万仕民结婚，好好操办一场，目的是要把晦气洗刷掉。夏莲不同意，她要旅行结婚，不办婚礼。夏莲的这个想法，正好和黄叶欣不谋而合。黄叶欣因为对儿媳妇不满意，不想在这件事情上面费工夫。夏莲提出来，结婚以后，她和万仕民住民政局的宿舍，黄叶欣也不反对。她不想天天看到夏莲，不住在一起，少了很多针尖对麦芒的扯皮事。只是儿子也不在身边，黄叶欣有些不自在。她于是提出要求，小两口每个礼拜要回家一次。结果，每次回来，夏莲就一头扎进娘家，直到万仕民过来喊她回家睡觉，夏莲才恋恋不舍地和张来凤还有喜来、开来两个小孩子告别。
黄叶欣虽然不愿意看到夏莲，可是她毕竟是夏莲的婆婆，儿媳妇的这种举动让她很不舒服。万仕民看在眼里，就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对夏莲说，你是万家的儿媳妇，回到家里，两边都要照顾到。夏莲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些过分，她一边抚弄着万仕民，一边娇声地答应。万仕民并不满意夏莲的回答。他认为这是严肃的事情，应该用认真的态度来回答。可是他又抵御不住夏莲的挑逗，想说的话也顾不上说，而且也记不住要说什么。万仕民刚说了两句，就晕晕乎乎地融化在夏莲无边的柔情里了，也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到了九月份，张来凤把开来送进了街道幼儿园。喜来也在里面，在读大班。开来到十一月份才三岁，本来是不够年龄的，张来凤想，等到明年再上，开来就快四岁了，又太大了。田美华托人说情。园长看开来个子不低，反应也快，就同意让他入了园。
两个孩子都上了幼儿园，公公婆婆退休在家，家务事基本上包下来了，也没张来凤什么事。张来凤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子卸了下来，浑身轻闪闪的不自在。
张来凤是个闲不住的人，闲下来就会生病。第二天，她就和清水街北头的媳妇卢芳一起去纸箱厂当临时工。干了一个月，领到二十五块钱。张来凤两只手变得又粗又硬，一身的马粪纸味道，洗也洗不干净。夏天握着张来凤的手，说：“这是女人干的活？才这么几个钱，累成这样，不值得。从明天起，不要去了。”
钱虽然不算多，活干得也很辛苦，可这是张来凤嫁到夏家以后，靠自己的双手赚的第一笔钱。张来凤还是很高兴。张来凤知道，夏天不让她再干，是担心自己的手变粗糙，摸上去不柔韧。男人就是这么好色！可是，自己的男人喜欢自己，不也是好事吗？
张来凤听从了夏天的话，不去纸箱厂打工。一闲下来，张来凤真的生病了。高烧了几天，打针吃药，花了二十三块多，才渐渐好了。夏天笑着说：“你会病！赚了多少钱，吃药吃掉多少钱。”
张来凤脸色苍白，病虽然好了，精神还没有完全恢复。她对夏天说：“亏得我赚了二十几块钱，要不然，这药钱从哪里出？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行，我不能这么闲着，得想办法赚钱！”
于是商量干点什么好。夏天说：“阿莲不是说卖衣服来钱快吗？你卖衣服去吧。”
张来凤摇头：“阿莲自己都不干了，我又不懂，也没有眼光，万一进回来的货卖不出去，我们自己也穿不完。再说，卖衣服投资大，我们做不来。”
夏天说：“也是，最好是离家不远，家里人也帮得上忙的。”
两个人想来想去，觉得就在家里开个米粉店最牢靠。这个想法老早就有了，现在正好可以实施。在自己家开饭店，两位老人帮得上忙；夏天本人就是厨师，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凑把手；再说做饭本来就是张来凤从小做的事，驾轻就熟。更何况没有比煮碗米粉更简单的了。
两个人商量好了，就去找长辈谈。夏大林和田美华听了，也都同意。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客厅腾出来。夏大林在学院路对面的团结巷林木匠那里，打了三张长条木桌，每张桌子配了四个方凳。张来凤在门口挂了块木牌，夏大林特意请郭辛耘写了六个大字：十里香米粉店。大字旁边是八个小字：供应粉面 随堂点菜。这个意思就是，十里香米粉店除了有米粉，还有面条，还可以点菜。
放了一挂两百响的鞭炮，米粉店就算开张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气开始变冷，雨滴裹带着寒气，一点一点把秋天的颜色洗去。
整个清水街里面，除了夏家的十里香米粉店，还有两家小百货店，一家在附一巷，一家在清水街的北头。从早到晚，米粉店每顿总有三五个客人光顾。生意虽然冷清，好在没有到工商局和税务局登记，不需要交各种税费。卫生防疫部门也不来检查，城管也从不进来看看。这些部门大概想不到小小的清水街里面，也会有人开饭店。也可能他们认为，这里面的店面，不会有什么生意，不值得上门去服务。这样让米粉店省去了不少的费用。
到了十二月份，清水街的人听说旁边的大学校园里面有学生闹事，张贴小字报，还有人演讲。万少民所在的地质学院，也是一样。万少民不善言辞，但是他喜欢听，喜欢热闹。黄叶欣知道了，把儿子训斥了一顿，不让他跟着瞎搀和。
到了月底，学生们开始走上街头，游行示威。二十八日中午，张来凤穿着碎花棉袄，笼着火笼，坐在收银台里面。她听到从学院路上隐隐传来喊口号的声音。张来凤觉得稀奇，就提着火笼，走到门口，朝学院路张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