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心第拾节
先生之笺——吾爱,与病入膏肓的我
故事发生在他国的一座无名深山,山中有一户人家,以砍樵为生。这户人家有一个独子,便是故事主角,作为樵夫的儿子,他唯一选择只剩下承接父业,成为新的樵夫。他们一家人靠着砍樵和拾取山珍到附近镇子变卖为生,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手段。世事从不顺心,在年轻的樵夫欲将成人之际,这个小国家与邻国陷入了一场战争,樵夫的父亲为军队征兆入伍,从此,再没有人见过他的身影,也没有人将他的尸骨送还。
樵夫的母亲悲痛欲绝,她不知,失去丈夫之后自己的家庭将会如何。但她知道,她绝不能让自己唯一的儿子落得丈夫那般尸骨无存的下场。正是这件事情,促使着她变卖了全部家产,换来了轻贱的两孔银币,举家搬去的邻国一座边城。
背井离乡,娘俩的生活也不见好转,他们还得靠着母亲为周围人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手艺活以维持生计,遇到苦难时候,甚至得凭着拾取垃圾方能果腹。尽管贫无立锥之地,可至少不用经受战乱波及,他们就此心满意足了。
谁曾想,刚过了五个年头,母亲便猝然长逝。不敢违背母亲的遗言,他不再去砍柴拾荒,而是将母亲为他攒下的最后一笔钱换来一套笔砚,在家自学了几年书,收拾好行囊,去了更大的城市谋求功名。
……
说到这儿,先生稍稍顿了一会儿,似是思考着后边应当如何继续讲述,又或者,是在回味着什么。
他成功了吗?忍不急的风伏插嘴问到。只是,在问完之后,他便后悔了。因为,他瞧见了先生的目光,正对着他的插话进行着无言的责备。
对不起,先生。他低下脑袋,道歉到。
噤声,静听便可。先生说。
片刻,先生继续道:
……
这个道理,是他去到大城市许多年以后才悟出来的。大城市不比乡镇村落,人们彼此并不熟悉,若想谋求些什么,必须依靠关系二字行事。可一个乡野上来的毛头小子在大城市里能有什么门路呢?不仅城里教书的地方不愿接纳他,就连周遭乡镇的二流学堂也看不起他。最后,在一个铁匠铺子做了两载的力气活,攒了一些银子,拿去讨好了一名官府退下的老兵,老兵这才将他推荐到了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吏所,于是,他成了一名小吏。
此人天性鸠拙,脑子也不大好使,无论上官的吩咐,吏所分发的文件,甚至于府内的清扫工作都统统做不好,要么就是迟上好多天才做完。如此一来,免不了招致旁人笑话。所幸,他工作还算是勤恳,作风循规蹈矩,也从不与人争端,才没有落得被吏府除名的下场。除了这些,他还行了诸多蠢笨之事,千错万错,他唯一没有做错的便是遵循着母亲遗嘱,认真习字学书。为吏十载,即是再笨,他也知晓了世故人情,粗通了一些诗文。他原以为,他的这辈子恐怕就是一直做是个小吏,也许再过些时间,吏府会给他更高些的资格。
命运弄人,这句话一点儿也没有错。他能让人一无所有,也能凭空予人希翼。
恰逢秋至,天气也与今日相仿,每年的这个时间,吏所的公务总会赶得很紧。一位老举人到了吏所,他有些文书需要处理,却见整个吏所满是目不识丁之人,不免败兴将归。这时,不知巧合,还是福至心灵,他前去助了老举人,得了赏识。经一餐酒饭的了解,老举人见爱他之才学,将他引荐给了在朝为官的三五好友,自然,他得了垂青,年纪轻轻便当上了一座大官的幕僚。
仕途至此,便算是到了终点。到底,他的愚笨终于还是绊了他,无论是上官的深意还是同事的指点,他一概不得要领。此后,就算他终日勤勤恳恳,也没有人再愿意为他说话了。对此,他也知足了,没有再表露向上继续爬的意思。
若是故事到这便结束了,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故事。然则,他跌荡的人生永远都在与老天博弈,怎奈何,他生来就只是个臭棋篓子,逢棋必败。
许些年后,他迎娶了赐予他锦绣仕途的老举人的孙女,放在当时,是一桩美谈。妻子知书且达理,容颜又秀美,他俩成婚那日,谓是羡煞了旁人。可叹,可叹呐!好景不常,人生如寄!婚后三年,妻子怀上一子,本该是一件喜庆之事,但他却还未来得及庆祝,孩子却因一次意外就这么不见了。妻从小病弱,流产以后,染上了一身挥之不去的顽疾。
她这一病,长达十载,除了工作,他便一心扑在妻子身上,想要医治她的病痛。染恙的前几年,她还能下地走走,可后面的那些年,她却再也离不开病榻了。疾病对人的折磨绝不仅肉体的煎熬,它就像是一条钻入身体的无形毒虫,时刻蚕食着她坚强的心。
离世的前几年,卧在病榻上的她抓着他的手,哭道:放手吧,让我去吧。缺了你的日夜伺候,我只会死在病榻上,放手吧,我只是个残缺之人,是你的累赘。
他拒绝了。只是一味地念叨着一句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去。他无视了她的痛苦,辞了官职,跑遍天南地北,求完了每一位大夫,用尽了每一单良方。以此,吊着她的性命,看着她年复一年地衰弱,令她体会了一年比一年更重的苦痛。
最终,在她染恙的第十二年冬,她没能挺过去。她真是一个善良女子,没有因为他违背自己的意愿,或是自身的病痛责怪他分毫。反而,她竟鼓励他在自己死后续弦。她在逝世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不起,我束了你这么多年。可她却没有机会知道了,他想说的,恰恰也是这句话。
然后,故事便完了。
……
先生的眼神依旧落在窗外的清风之中,就像看着一位久别重逢的友人,亲切而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