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德琳知道要想让这些鸭子保安闭上嘴,就得先把陷阱的门关上才行。陷阱上面是停车场,旁边连着一个保存完好的出租房。这里无人居住,地处阿伯茨福德的西郊,在边境以北约两公里处。
鸭子是费舍尔临时想出来的杰作。他们原来打算养一条狗,并训练它走路。可是如果他们建一个浅池子,再种上大麦和荞麦,就会把野鸭给吸引过来。而费舍尔坚持认为,没有比胆小的野鸭更敏感可靠的报警系统了。
头上的舱口盖哐啷一声合上了,把鸭子的叫声隔在了门外,一阵熟悉的害怕和兴奋又再次传遍她全身。周围到处都是缠绕着的塑料管子,灯泡发出嗡嗡的声响,二氧化碳发电机也是不停地传来阵阵咝咝声。这里实在是太闷热了,通风管子送来的空气都是湿湿的,里面种的植物太多了,而换气的空间又这么小。
费舍尔第一次带她来这个地下室的时候,就像是在带她参观什么沉入地下的宝藏一样。大麻种植者趾高气扬的态度让她十分震惊,每个人都对栽培饱满的种子感到沾沾自喜。是啊,你五月份信手丢几粒种子到牛棚后面的地上,九月份它们就能长到一米五高。但是,他们甚至连大麻那平凡无奇的茎杆和黏糊糊的花朵都巴结奉承,好像它们是紫罗兰一样。拜托。即便是最漂亮的大麻花蕾,看着也不过就像最光彩夺目的龙须草和刺果罢了。但显然大麻种植者给人们灌输了另一种思想,让他们相信它不仅拥有震慑人心的美丽,还有令人销魂的香味,而提供这些超自然的花朵—哈利路亚!—更值钱,半公斤的黄金都买不来同等重量的花呢。所以他们开始加紧培育那些最具潜能、最能令人兴奋的大麻苗,保证只要你点上烟,吸上一口,立刻就能忘记自己的名字。
理论上来说,她的活儿还算轻松,无非就是剪枝、收获、修剪和给它们治病,还有给它们计时、浇水,再施施氮肥、钾肥和磷肥。其实如果它们的根能长在土壤里而非矿棉里,就可以直接从大自然吸收这些营养了。六百瓦的灯泡可以给植物充足的模拟太阳光,可一不小心,很多环节都容易出错。比如停电了,二十四小时之内,所有的植物都会死去;营养过剩,植物就会得心脏病。她仔细看了看低矮的天花板上的水迹,如果水漏到钠光灯上,那可是会爆炸的。
玛德琳五天没来过这里了,好像其他人也没来过—除了偶尔过来往里面再塞进一些植株外。费舍尔允诺最多给她四百美元。是的。她几乎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宽叶的大麻苗在两股人造微风下微微颤抖着。连数了五百多株后,她只想赶紧爬出去,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而不是被那些荷枪实弹的加拿大皇家骑警队围在这里—那些常年靠黑咖啡提神的人。费舍尔承认他现在正努力培育的植株有十多种,这也就是说真实的数字可能会达到二十多种。他不仅坚持认为这些都是自己的孩子,还认为这儿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好吧。
几十株幼小的种苗—仍然被困在潮湿的圆顶房下面—好几天前它们就应该被移植了。另外,种植房里有一半的植株都应该被挪到开花房里了。她检查了一遍恒温器—三十四摄氏度!太热了吧!特别是在小房间没有被彻底隔开的情况下。她本来应该去收获第四区的大麻,可是第三区已经有很多进入繁殖期了,这也意味着它们需要黑暗的环境。即便是儿童夜灯的灯光都会把它们毁了。她看了看成熟的大麻花蕾上的灰色斑点。是霉菌吗?太糟糕了。是蠓①!太晚了。已经有一群虫子冲她直飞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反倒吸进了一些小虫子。她拼命扇着手里的帽子,不停地后退,直到背抵着冰冷的水泥墙。蠓四散开来,把她团团围住,她只能反复搓擦自己的脸,不停地咳嗽,用力地喘气。过了一会儿,她壮起胆子睁开眼睛,却发现十二只粉虱正瞪着自己,随后又飞来几十只。她赶紧一边扇一边修剪花蕾,再迅速包上纸袋。
① 俗称“小咬”或“墨蚊”。
难道这种要不就赚得盆满钵盈,要不就颗粒无收的工作,真的是她一直渴望做的吗?这是她的机会吗?她能借此摆脱接下来的信用卡透支、房贷和那些无聊的工作吗?赚够钱后还能去做什么呢?旅行!对了,旅行。她可以先去印度尼西亚—巴厘岛!—然后坐着那些充满异域风情的斯库纳纵帆船向南边远航。去哪里呢?悉尼!然后呢?去探索那些令人兴奋的未知世界吧。这就是她想做的事。在这间又热又湿,布满飞虫还涉及犯罪的洞穴里,这个白日梦是支撑她的唯一动力。
到现在为止,她只领了不到两百美元的工资—不过倒是赚得很轻松—她不过才来了六次而已。费舍尔向她保证今天会给她全天的工资,还有成功逃跑的那晚的奖金—就是布兰登一通电话把她从迷恋脚的怪胎那里解救出来的那一夜。
她的内心一直在叫嚷着要爬出去。马上!可她不得不压制满腔怒火,继续修剪花蕾并给它们包上纸袋,同时还得不停挥手扇开那些讨厌的虫子—不管有没有都要扇。鸭子又开始叫唤了,开始不过是偶尔一两声的独奏,没多久便开始众鸭齐鸣了。他妈的!她把种子监控器的声音开大一些,紧张地喘息着。过了一会儿,她听到费舍尔那熟悉的声音,他对着隐藏在自行车后的对讲机嘟囔了一句:“别紧张,是我啊,玛疯子。”
他给所有人都起绰号,而且很明显,在这点上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但他还是比较讨人喜欢的,虽然看着不像是可以和你一起做生意的人,但也不像那种让你不放心的人。她爬了上来,看见他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大概刚听了什么笑话吧。麻秆似的身上穿着一套昂贵的牛仔服和绿色羊毛大衣,一张烟熏色的脸长得就像一只张开翅膀的蝴蝶,皮肤像牛肉干一样枯萎干瘪。但是,他的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人,这令她十分吃惊。
她曾经再三强调过她不想见任何人,当然,很显然他又一次破坏了两人的交易原则,虽然关于派蒙提去她的托儿所的事,费舍尔已经再三道歉,而她也原谅了他。可是这次!
“他到底是谁?”她叫道,也不管声音有多大。她气得心跳如鼓,从手指到嘴角都在抽动,连下巴也在不停颤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
“别紧张,玛德琳。这是托比,这是……”费舍尔尴尬地笑着,“哦,这是他的主意。”
托比稍微弯了一下腰,虽然身穿灰色T恤和灯芯绒短裤,没穿袜子的脚上还套着一双便鞋,但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参议员般的自信。他的身材并不高大,不过十分结实,脖子上的肌肉像是弯曲的钢筋一般坚硬牢固。他那深陷的眼窝,更像是被紧紧地嵌入那张脸上似的。
“如果这就是你的主意,”玛德琳噼里啪啦地吼道,“那真是烂透了!”
费舍尔假装挥着面前的空气,直到托比举起一只手,仿佛宣誓一样说道:“谢谢你的工作。真的,你做得非常好。是的,这样见面的确不合约定。”
她故意不去理会他那平静、如飞行员一般的男高音,把火气统统发泄到费舍尔身上。“下面长了蠓,他妈的蠓!我早就说过要小心的!这里面种的植株实在是太多了,种类也太多了,整个该死的地窖都太热了!如果你还没有注意到,下面有一半的植株该移植了,而你拖得实在是太久了—”
费舍尔嘘的一声让她安静下来,说:“这就是原因之一—”
“她说得对。”托比趁费舍尔还没说完、而她又没有接话的空当赶紧打起了圆场。“无论如何,”他递给她一小管芦荟汁,“这是新出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