掐指算来,敬国离开已经三个月有余。安好除了电报以外至今未收到来信,不免惴惴。早起出门,经过门房。突然有人叫她“秦小姐,这里有你的一束花。”是九朵红玫瑰,像刚刚采摘下来般,上面还有点点水珠。她问“可知道是谁送的?”对方告知,并没有留下姓名。安好怀疑是敬国的杰作,转而打消念头。敬国虽然留过洋,却不似这般浪漫。她狐疑地收了花,又问除此之外可有北平来的信件。对方翻查了一遍随即摇头。安好失望离去。
头一个到了洋行,先认真打扫了办公室,又冲了两壶热水,才到案头前工作。8点后,同僚们络绎到岗,办公室才开始热闹起来。忽然,李经理唤她进去。她立刻放了手头的活计跑了进去。
“秦小姐,照总经理要求,即日起你调任总经理室秘书。你此刻便去交接工作吧。”他笑眯眯地对她说,好像早已洞悉,并无意外。
“怎么这么突然。”安好一头雾水,李经理心里却冷笑了一下:这个女人心计颇深,此刻便是明知故问了。于是,他又和颜悦色道“你原做过外勤,在这里实在屈才。总经理重视人才,绝对不会大材小用。”
“麻烦和总经理说一下,我仍在营业部罢了。”她怯怯地争辩,隐约觉得奇怪,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秦小姐,自古能者上,平者让,庸者下。你就不要谦虚了。即刻去总经理室报到吧。”他立刻起身将她送入总经理室。那里秘书小姐正气呼呼地整理着写字台。看到他们过来,也不打招呼,只听她轻蔑地哼了一下,便转身出去了。
“我让他们将你的东西运过来,你也不需亲自动手了。下午,总经理若来了,有什么事情你亲自与他说吧。”李经理也不多语,只留她一个人木然地站在偌大的房间里。
午后,左等他不来,右等他不来。一个人坐在写字台里只是发慌。突然杂役房的人来报,外面有人找。于是立刻跑到洋行门口应接。一看来人竟是余管家,两人寒暄了一番。余管家让她晚上回家一次,老太太特地从湖州到上海来见她,又要事商量。安好疑心老太太是为了敬国和她的事情而来,点头应允。一个人恹恹的回了办公室,见里门被打开,想是总经理已经来了。
她轻轻地敲了门,里面那人回应到请进。于是踯蹰了进去。许仁和看见一个宛若仙子般的女子闪了进来,她今天穿了月白色的短袖旗袍,头上戴着米色的发箍,不禁想起《洛神赋》里面的句子: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他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下便道“不好意思,我今天来晚了。本该早些到来安排你的工作的。”
“我进来正要说此事,原来这是郑小姐的工作,我突然抢了别人的工作,非常惶恐。我还不太熟悉贵司的工作,不堪大任。还希望您收回命令。”她低头陈述,然后抬眼望了对方。却看那人,直直地盯着自己,有些诧异。
“任人唯贤一直是弊社的用人原则,我让你做我的秘书自然有我的道理,你先出去吧,若有事情,我会吩咐你来做。“他也不正面回答,只低头装着看一沓文件。她只得出门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发呆。
到了下午2点,他带着她去拜访了一个美国客户。许仁和和那个美国人在咖啡馆里面聊了一个下午,关于生意上的事情却寥寥无几,安好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着,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人发呆。差不多到了5点,他才结束了会谈。他执意送她回家,她则让他送她到了敬国家这里。
“秦小姐,明天见。今天多有麻烦了。”他说完就让司机开车走了。安好望了望远去的汽车,才迈开沉重的步伐踏入那条熟悉的弄堂。
大娘娘在亭子间里念经。见到她不禁老泪纵横,安好则跪下不停地道歉。
“孩子起来吧,我知道你不是存心躲我们。可是你知道这几年,我是多想念你啊。你实在太狠心了。”老太太边抹泪边说,随后又拿了帕子帮她擦泪,扶她起来。
“安好,我此次来是专程为你而来的。这事情虽然过去多年,但是终究是我那个儿子过错在先,我们蔡家对你有愧。我怕你今后为难,所以与他们商量,收你为我们蔡家的女儿,以后你便可风光地从我们蔡家嫁出去了。这份嫁妆也由我们家来出。”老太太拿出个盒子递给她“这个是我娘家传下的猫眼石,我舍不得给儿媳妇,现下我将它传给你。你好生收着。”
“大娘娘,这千万不可。我不敢,不敢,”这番话把她吓得不轻,慌乱地拒绝。
“安好,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这么多年了,我好话坏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肯和你圆房,我实在没有办法。做娘的哪里有不希望他早些成家,儿女成群的。安好,你体谅体谅我的心情吧。”她又拿起袖口擦拭泪水。这泪水流在她的脸上,却如同一桶冰水灌在安好的身上。
“你失踪的头一年,敬国和一个叫吴玄芝的同事到乡下来。我看他们人般配,感情倒也不错。我原想着,只要你点头同意,我就把他的事情办了。可是,好好的不知道怎么没了下文。前阵子,他同我说,他仍然愿意让你回来。他说看不得你在外面奔波劳苦,实在可怜。我知道我的儿子,他固然是根木头,却也是根有良心的木头。可是我这心里头实在不是个滋味。他活着可怜,我是替他难受。若要怪谁,只怪你们两个没有缘分啊。”说完,她又抹泪。安好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扶着她的肩膀,心里五味杂陈。
“大娘娘,你的意思是先生他可怜我吗?”她颤颤巍巍地问。
“我不是护着他,他是个好孩子。小的时候他连只蚂蚁都要绕着走,可见他是个心软的人。这么多年,他纵然千万个不愿意,也勉强地同你过下去。只是休妻这件事情上,他是有错。可是你失踪了,他比你娘家人都焦急,一直在外面找你。可见他对你还是有心的。”说完,老太太叹了口气。
“是我让他休妻的,他本不是那个意思,他说希望我继续学业。”她面无表情地说。
“原来这样。安好,这么说来,他心里真的是苦啊。”她娘又叹气道。
安好终于理清了思路,大娘娘不愿意再接纳她为儿媳妇了。还有一点,她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原来只不过是可怜她。因为她14岁嫁到了蔡家,因为她一直守在他的身旁,因为她一个人在外面孤苦无依。他从来都不爱她。是的,他没有亲口说过爱她,哪怕连喜欢也是没有的。她虽然并不是有心,却如同重重帘幕般遮着他的幸福。安好,你于心何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