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来的好快,当清晨何欣醒来的时候,枫叶已经堆叠了一层层。
站到门外,放眼望去,才感觉到了大自然的神奇,昨晚的一夜秋风,已将大地偷换了颜色,远望群山,但见红枫黄叶斑驳烂漫,飘飘落落,静观其中,却是深深浅浅、层层叠叠、浓淡不一的一地斑斓。
世间不经意的美,泼洒其间。也换了人间。
秋天的庐山真的就像被泼了墨,绘出这层林尽染,姹紫嫣红,迷蒙在庐山的云海之中。枫叶流丹,却只似雾中看花,美得像一位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的美人儿,扭着妖娆的身姿,令人久久不忍离去。
但是何欣还是要马上离开了,枫叶铺成的十里红妆,是一条直至远方的路,漫步花径中,绚烂的红更清晰了一些,何欣边走边看,路的两旁,树树秋风起,簌簌秋风落,那近在眼前的,一片片的叶子。有几种颜色?
——红色,黄色,还有很嫩的绿色。却只化作飞舞的红蝶。
蝶舞林间,包围着那个一身红衣的美人,还在妖娆地舞动着身姿,何欣望着她,心乱如麻,他不顾一切向美人飞奔,只是美人,却如红蝶般飞去,杳无印迹。
今天是阴历八月初一,文渊大考将要在书院后山的贡院举行,每到将要开考的那一天,都会统一锁院,禁止任何人出入考场。
如果有人到不了,那么考试不会等,他定然与考试失之交臂。
好可惜啊!
贡院就在路的尽头,只见枫林里一个人在飞舞的枫叶中来回穿梭,跌跌撞撞,慌里慌张,眼睛只是一个劲瞅着树上不停掉落的叶片,早就找不到贡院的路。况且他找的似乎也不是贡院的路。
“嘿,你在干嘛!”就在何欣还在傻愣愣追着一片红叶跑时,身后有人拽住了他,大声道。
如平地一声惊雷响起,何欣身子不由一震,瞬间就清醒了过来,他向着身后一看,原来是韩江雪。
“你这小子是干啥呢?”韩江雪看着他又一次问道,满脸诧异之色。显然,刚才何欣的莫名其妙的举动她早就看在了眼里。
“我——”何欣看着他,脸上不由一红,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他当然不能说自己刚才看到了什么,而且更糟糕的是,当他眼前的幻象消失后,他的心中只是空荡荡的,也忘记了自己看到了什么。
自己刚才干啥来着?何欣都有些不清楚了。
“一个大男人,大早晨像个小猫咪一样,追着个树叶还跑的挺带劲,很有童年啊!”韩江雪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忍不住揶揄道。
“我——”何欣再次失语。
“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错过了考试,不要说我,连神仙也帮不了你。”
韩江雪道。
何欣听到他这句话,方是如梦初醒,想起自己今天是要去赶赴大考的,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就能忘了呢!
何欣还在那里兀自懊恼,却看见韩江雪仔细看了他一眼,忽然就扑哧一笑。
“怎么了?”何欣见他盯着自己,神情有些异样,忍不住问道。
“哈哈——”
韩江雪没有答话,只是大笑着向着远处走去。有一句话顺着清晨的微风轻轻传来——
“也不知昨天是做了什么春秋大梦,嘴上的哈喇子都要流了一地了——”
……
当何欣进到贡院的时候,才看到书院众弟子早就都到了,正是考试还没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挤在贡院大厅之中,饶有兴致的参观着厅内四处摆设,何欣四处扫了一眼,其实也不过是些摆在架上寻常的瓶瓶罐罐,还有墙上挂着的字帖书画,这些对于白鹿书院出身望族,见过大世面的弟子们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只不过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很多寻常的东西在每个来赴考的学生眼中,也就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年轻的学生,从进到书院以来,多半是第一次参加文渊大考,自然也是第一次进入贡院——
贡院处在白鹿书院的后山,如果不是文渊大考,书院后山平日里是被严令禁止学生踏足的,这是朱子大师定下的规矩,至于为什么大师会将后山设为禁地,谁也不清楚,不过大家心里很明白的是,违反朱子大师的禁令,那一定会被打出屎来,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就和只有参加这次考试,才能成为文渊榜首一样明了。
机会是如此难得,所以来赴考的学生自然是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四处打量着贡院的四周,贡院的每个角落都是那么神秘,每个瓶子都是那么光滑,壁上所有的画中的每个人又都是那么逼真,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兴奋之色。
大家一路走,一路参观着贡院墙上无数的字画,最后,大家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角落一副很奇怪的画作之上——
看那幅画时,大概数尺见方,普通的甚至有些发黄的绢布上,只画着一个人,只见其人身材高大英俊,羽扇纶巾,端坐于书榻前,这不是诸葛孔明能是谁?
只是这自古以来料事如神,鬼神难测的孔明在画中面目模糊,辨之不清,整幅画赋彩并不鲜亮,线条也不流畅,人物更不传神,怎么看怎么手法拙劣,把书院派的祖师爷诸葛孔明画成这样,这种画竟然能出现在贡院里呢?真是匪夷所思,但更让人费解的是,这幅画的右下角,竟然还缺了一大块,就像被人撕开一样,让这幅画更加显得拙劣而且残缺,所有的不足都集中在了这幅画上面,真的是碍眼到让人无法入目。
大家似乎都注意到了这幅特别的画,所有的学生都围在画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起来——
“这么丑陋的画,我小时候用泥巴涂的墙都比这来的好看——”
“也真是,就这垃圾堆里的废纸还糊在墙上,真是醉了!”
“真难看!”
“大家也不能这么讲,你们也不想想,它既然挂在贡院的墙上,那自然是有原因的——”就在大家都在贬低那丑陋的画时,一个人的声音就从他们身边响起。
众学生转头一看,原来是瘦学生!
自从上次的毒酒事件后,本来要被重重责罚的他,最后竟然奇迹般地被朱子大师放了一马,书院弟子也是惊叹不已,不过,至此之后,瘦学生在书院变得低调了很多,每天只是默默地上课,静静地听课,悄悄地离开,似乎没有了往日的光彩,这也难怪,自从他的死党们被挨个重罚后,书院就只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了。
即使如此,作为书院最见多识广的人,瘦学生小诸葛的名号却因为毒酒事件更火了一把,的确,这位仁兄向来被大家认为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当然,他所知道的自然不是四书五经六艺之类,而是各种名人轶事,野怪传说,可惜平日里在书院,根本没有他的发挥空间,现在见大家对着这貌似不起眼的画作指指点点,尤其这肖像画中唯一的人物还是真正的大诸葛,他这小诸葛怎么能忍得住呢?
“衰哥,这幅破画究竟是什么来头?”众人都看着瘦学生,急忙问道。
“那来头可大了,你们知道这画中画的是谁么?”瘦学生见大家急于搞清画的来历,却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是我们书院派的祖师诸葛孔明,这谁不认识!”大家都是脱口而出,看着瘦学生故弄玄虚的样子,他们更加焦急了。
“错,这幅画画的并不是他。”瘦学生摇头道。
“什么?”众弟子听他如此说,均是不禁一愣,羽扇,纶巾,鹤氅……是个瞎子都能看出来画里面是诸葛亮,瘦学生竟然说不是,这不是信口开河吗?
瘦学生此时也注意到了大家惊疑的神色,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的话,他只是微微一笑,道:“你们看到的的确是诸葛亮,但是这幅画的重点却另有其人。”
“是谁?”大家都急忙问道。
“一个比诸葛孔明还重要的人!”瘦学生加重了语气,严肃的神情让他的话更加显得神秘。
“什么?!”众人听到他的话,都是暗呼一声,众所周知,作为千古以来最聪明的人,诸葛亮早就成为了智慧的化身,而且他据说也是中原五大派共同的开山祖师,在大家的心中,自然是神一般的存在,难道——
“还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吗?”大家心中无论如何想不明白。
“当然。”看到所有人将信将疑的样子,瘦学生简单而又肯定的答道。
“到底是谁?”大家虽然心里不相信,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没办法,有的人即使故弄玄虚,其他人也觉得此言不虚。能够沉浸其中,这本身就是一种魔力。
瘦学生见问,却忽然不再说话了,而是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刚才严肃的表情更凝重了几分,在大家都要等的不耐烦的时候,他才说道:“是诸葛孔明的一个书童。”
大家都愣了一下——
“哈哈哈!!”
书院弟子突然都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满是不屑与嘲笑。
“书童?我去,你也编的再像一点好不!”一个学生一边调侃着,眼泪都要出来了。
“我家的书童有几十个,改明天我亲自给他们一一作副画,裱在客厅里。”一个学生道。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下人,在你的嘴里都能说出天来。算算算,大家都撤了吧,考试要开始了。”又一个学生道。
大家听到这句话,才有点醒悟过来今天是来参加考试的,顿时更加没了兴致,都四处散去了。
“哎——”瘦学生看到这么多听众竟然都弃自己而去,望着这许多离去的背影,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孤单,半晌,他哀叹了一声道:“他们不懂啊!”刚说完这句,他忽然注意到自己的身边,竟然还站着一个人,并没有离开——
那人正聚精会神的盯着那副画,黑色的大眼珠闪闪泛着光,散发着无限的认真。
“你说的是真的吗?”何欣移开视线,对着瘦学生问道。
瘦学生没想到他会留在这里,更没想到他问自己,心中不觉吃了一惊,眼前这个人,因为前几天毒酒事件,已经是自己的敌人,现在竟然变成自己的唯一忠实听众,看着他天真无邪、人畜无害的样子,他忽然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
“是什么这么熟悉呢?”瘦学生陷入了苦思中,他看着眼前这个人,突然发现,他的黑色大眼珠中好奇的光,竟似更深了一层,这与他第一次见这个人的时候,真的是如出一辙!
他凝视了这双眼睛好一会,又回头看了看那副旧的泛黄的画,以及那个画被撕去的一大块——
下一刻,瘦学生的脸上忽然就浮现出惊恐之色!
怎么会这么像……
天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