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景楼下,秦琪正慢步而行着。
这是一个星期以来,他第一次下楼,本来,他是想舒缓一下自己的心绪的,但他走了许久后,才发现,关于南长城的事务还一直在他的脑海里,根本无法散去。
所以他的眉头仍然紧皱着。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忽然,远处一阵马蹄声起,看那旌旗漫天摇展,听着靴声橐橐,脚步锵锵,在大队公人簇拥下,两乘金顶大轿已经到了面前。
轿帘开处,一个身着紫色官服,腰配玉带的人在众仆役的搀扶下,从轿子里缓缓地走了出来。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秦琪的舅舅——韩丞相。
“舅舅,你来了!”秦琪没想到他的舅舅会在这时来到,微微吃了一惊,急忙在轿旁躬身行礼。
“嗯。”韩相从轿中走出,一把握住他的手,站直了身体。威严的双目向四周扫视一圈,方缓缓开口说道:“南长城的工程进展如何?我给你的那几千囚徒好不好管?”
他慈和地说着,脸上满是笑容。
“舅舅放心。”秦琪答道,“有了您拨的那三千人,我想一定能按时完工,”秦琪躬身禀道。
“至于那几千囚徒,舅舅也不需担心——”秦琪接着说道,“在我的手里,他们只能是服服帖帖的,休想有一个从这里逃出去!”
秦琪冷笑着,话语是异样的冷酷和决然。
韩相听到他的这番话,看着眼前这个无比自信的年轻人,终于满意的点了点头。
“嗯,这就好。”他缓缓说道,一颗悬着的心也暂时放了下来。
自从这些囚徒被冷寒兮带到这里后,他这几天心里很是不安,生怕这个年轻人会出现什么差错。
现在看来,似乎一切还都不错,没有什么异常的事发生。
“不过,琪儿,即使如此,这段时间你也不能有丝毫大意。”韩丞相还是不忘向着眼前这个年轻人郑重叮嘱道。
“是,这个琪儿自然明白,舅舅尽管放心。”秦琪答道。
“好。”韩丞相听到他的保证,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是将头抬起来,双眼向着悦景楼的背后扫去,远处,雪峰山从他的眼底一掠而过。
略作犹豫后,他忽然问道:“据那日冷寒兮和我说,你爹将修建南长城的人手调走了许多?”
秦琪闻言,面色微变,定了一下后,缓缓点了点头。
“嗯。”秦琪答道。
就在他回答的时候,韩相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刚才的自信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疲劳与无奈。
他看到,秦琪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脸色阴郁,眼中有一丝的怅然。
这让他觉得很是心痛。
“天云殿还在扩建么?”韩相沉吟一下,问道。
“是。”秦琪回道。
每当提到父亲,他的回答总是如此简单。
“哼——”韩相问到这里,看着这个年轻人可怜的神情,心中更是心痛,语气已然冰冷了下去,“你爹是打算把天云殿真的修到云里去吗?”
韩丞相冷笑着问道。
“不知道。”秦琪听到舅舅的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对于他的父亲,他一向不敢多说,也不想多说。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让他感到惧怕的人,那就是他的父亲。
韩丞相看着眼前这个孩子,脸色更加阴沉下来。他嘴唇动了几下,想要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他能说什么呢?对于那个怪异的人,他同样也什么都不能说。
“舅舅,天云殿他已经修了多少年?”就在这时,秦琪抬起头来,突然问道。
他的如冰的眼中,闪着寒冷的光。
韩丞相听到这个孩子的话,心中一震,然后,他转过头来,再一次望向,远处的雪峰山——
千丈高的山上,没有一丝的生机,雪依然在下着,落满了山顶的各个角落,似乎,永远都不会停——这个年老的人怅惘良久,最后,他忽然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自从很早以前,他就一直在修……”
那是什么时候呢?他已经有些想不起来,记忆模糊。
但是,那场大战,他又怎么会忘记呢?
雪峰山上的雪是如此的白,他猛然发觉,自己的双鬓,似乎比山上的雪还白——
“不说这些了,你知道这次谁来了吗?”韩丞相急忙转换了话题。从刚才沉重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脸上复又出现了笑容。
“难道是——”秦琪一猜,马上就想到了一个人,他张口欲说,话还没有说出来,他仿佛已经听到耳边在嗡嗡作响,一种极其悦耳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回荡着。
韩丞相也是哈哈一笑,转头向着另一顶金色大轿喊道:“玲儿,还不出来见一见你琪哥哥?”
两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轿子上。
半晌,轿中并没有人出来。
韩丞相见此,愣了一下,又喊了数声,依旧没有人出来。
一个侍女忙掀起了轿帘向内看时,不由大吃一惊,轿内,竟然空无一人。
“小姐不见了!”她惊叫道。
“人呢?”丞相面露怒容,大声喝问道。
“小的们一直守在这,并没有任何异常,刚才在路上小姐还和小人说话的。”一个仆人战战兢兢地回道。
“一群废物,我养你们何用?”韩丞相大声骂道。看着众仆役还愣在原地,他又骂道:“还不赶快去找?”
众仆人唯唯诺诺的应着,四散去找了起来。
“真是一群废物,大活人都看不住,哪天有人要行刺我,他们还以为是我自己派的人呢。”韩丞相盯着这些手忙脚乱的下人,恨恨地骂道。
这句话一出,韩相的身边,那个鲜衣少年的脸色已经变了。
“舅舅为什么要这么说?”秦琪冷冷说道,“我不信有人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
“唉!”听到秦琪的话,韩丞相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似乎若有所感,只听他缓缓说道:“何止是有人呢,你舅舅我任丞相数十载,可说仇家无数,有朝里的政敌,有民间的刺客,有金人的细作……这些人时时想要取我的这条性命,如果没有十二京都卫,我不知该死多次了。”韩相感慨地说着,平日里不动声色的眼眶中罕见地湿润了。
秦琪看着眼前这个他最敬爱的人,这个平日里风光无限,权势滔天的强硬人物,原来每一天过的如此心惊胆战,不知该有多少苦处藏于心中。他的心中,更是涌起一阵酸楚之感。
“舅舅,”不知何时,秦琪又恢复了那如寒冰一般的神情,只是这次,却比冰还要寒。
“我绝对不会让你出哪怕一点意外,如果有人敢来杀你。我绝对会将他剁碎了喂狗。”
秦琪带着一种异常冷酷的表情,从心里做出了一个比南长城还要重要万分的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