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爷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身旁照顾他的是老伴。
老伴见他醒来,轻轻地说:“老鬼,好吓人啊,你都睡了好几个时辰了。”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儿?”小爷问。
“在县城医院。你晕过去了呗,是姚老板送你来的,他垫付了住院押金,经过检查,得知你没有大碍才去把我接过来照顾你。挺好一个人啊。”
小爷坐了起来,望望四周,一声不吭陷入回忆,一幕一幕在记忆中又被唤醒,突然,他失声痛哭起来,那哭声里满是无助。
在护士、病人好奇的注视下,老伴连忙劝慰小爷。小爷终于止住了哭声,只看见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浑浊的眼睛中渗出,滚落,在他沧桑的脸上淌出两道清晰的纹痕。
第二天,小爷就出院回到了家中。
红艳是前一个天傍晚被姚仁龙安排车辆送回小镇家中的。在宾馆,她看着父亲软绵绵跌倒在地上,想起身去搀扶却连坐起来的气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姚仁龙趁姚健手忙脚乱卷起衣服躲进卫生间的间隙拿走手机,连背带架地扶她父亲去医院。姚健也紧随其后慌慌张张溜走了。她孤零零躺在床上心乱如麻,直到傍晚有人敲门说是姚老板安排送她回家。此时,她躺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吃也不喝,父亲的突然出现让她仅存的一点廉耻从心的某个角落涌出。当初答应姚仁龙是基于一个未婚女子自我保护的本能需要,那一刻“廉耻”一词就曾在她的头脑中出现过,只不过在短暂思忖后,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她深知那段视频在她今后的人生中将扮演什么角色,与此相比,一丝不挂地去面对一个陌生女人鄙视的眼神是多么微不足道。但当自己的父亲成了又一位目击者时,那段视频对于她的意义已经大打折扣了,这让她不仅仅是羞愧难当,也让她觉得十分愧对年事已高的父亲——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很不孝。在这种自责中,她努力回忆着,从手机中那段纵情恣意的画面到恍恍惚惚中姚健那双贪婪邪恶的眼……一度让她庆幸的藏在包里的存储卡上什么也没有,付出的一切都是徒劳,红艳陷入了无边的恐惧之中。她始终在想是哪个环节出现了问题,还是自己陷入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她想打电话给姚仁龙问个清楚,可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唯一能做的就是没日没夜地躲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看不见一切,听不见一切,就好像一切从未发生。
一连几天,小镇的人们发现小爷的悦来蔬菜粮油店一直大门紧闭,忍不住好奇的邻居就找个借口去他家里看个究竟,小爷只是说些岁月不饶人,身体不舒服之类的话搪塞。人们都想知道——这“悦来蔬菜粮油店”咋总关着门哩?“不开了,想清静一些过日子。”这倒是小爷面对街坊说的唯一实话。
小爷老伴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婚姻的变故让她变得有点沉默寡言。几天来,小爷寡言少语,对发生了什么只字未提,但她从小爷医院里突如其来的嚎啕和整日木讷的表情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她依旧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履行着她家庭主妇的职责——把做好的饭菜端给老伴,端给闺女,时不时还有滋有味地在小爷面前喧几句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这天,她从邻居家串门回来,一边做家务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咱这些街坊尽能说些没影没踪的话,居然问我咱家的红艳是不是在跟工程队的小姚处对象,你说荒唐不?我倒是想啊,把闺女嫁给这样一个省城的阔绰小伙也中,至少不愁吃不愁穿的,有什么不好?可就是这省城太远了,咱们两个老鬼啊可就得相依为命喽。”
“这都是谁说的?”已经好几天不曾畅快言语的小爷一听这话,打了一个激灵,憋在家里几天,他感觉已经与世隔绝好久,他太想走出去转悠转悠,顺道打探一下有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一听老伴的话,他顿时心凉了半截,他最惧怕的事——街坊的议论看来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张盯着他淫笑的脸,这让小爷心灰意冷,他心里不住地抱怨“哎,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自己不要脸是小事,我可怎么见人啊!”
“说的人多了去了,听说是姚老板亲口对他们说的。”
“姚仁龙?这个王八犊子。要不是他把我姑娘领到县城哪会有这事?”小爷这些天左思右想,把对姑娘的所有怨气都归到了姚仁龙身上,可就此事而言他似乎只能怨恨姚仁龙这一点,他想起当初姚仁龙电话里“再考虑考虑”的话,这嘴上就立刻没词了,只能翻翻旧账,宣泄一下心中火气,“这个禽兽不如的畜生,当初也是这般糟蹋人家姑娘的。你看看他养的儿子,这就叫上梁不正下梁歪,贼鬼子养的蹩王八,没一个好东西。”
提到姚仁龙的儿子,这小爷又叫一个闹心啊:“还有那小牲口,枉瞎了我一双眼睛。老子好吃好喝伺候着,把他当儿子看待,结果这怂娃子——”
“要不,就依了人家的主意,这姑娘迟早都是人家的人。”
“呸!我闺女就是嫁不出去我也不嫁给这般人渣。”小爷赌气地坐在炕头抽起了闷烟。女儿的婚事早已成了他一块心病,这些年看着姑娘出脱得越发俊俏,他在众人的交口称赞中得意却也难过。孩子亲娘抛弃他父女俩不知所踪,虽然自己又组建了新的家庭,一家三口也算是其乐融融,但膝下再无子女的缺憾却无法弥补,所以他从小格外溺爱红艳,极力让她享受一个女孩应有的全部幸福,以此来减轻自己对女儿的愧疚。好不容易到了女儿谈婚论嫁的年龄,这种愧疚却达到了极点——女儿不能像她的同龄人一样展开翅膀去寻找她的爱情,她只能像是被斩断双翼的鸟儿守着生她养她的巢穴,守望着——等待着——那个愿意为她而来的人!小爷不无担忧,经济条件好的人家谁愿意让儿子做他人家的****女婿呢?但凡做了倒插门的小伙子十有八九是家境贫寒的,这又将意味着什么呢?所以,找人入赘这是小爷长久以来的打算,也是他夜不能寐折磨神经的病源。
难哪!
入赘,这在当地算是婚姻的下下签,不到万不得已男方女方都不会考虑。男方不说有钱有势的,就是小有家业的也会坚持明媒正娶的原则,阔阔气气地把媳妇娶回家。女方呢,更是遵从“远走高飞”的古老信条,渴望到一片新天地中去开始新的生活,这就是所谓的新人新气象吧。但这女儿家要是在自个从小长大的家里成婚,怕是一点也没有“新”的感觉了。这就是矛盾所在,普天之下,全仗月老牵线,一双双鸳鸯比翼双飞,世间处处有男婚女嫁的喜剧轮番登场。大千世界,只因门当户对,一段段爱恨别离此起彼伏,尘世朝朝有薄情寡义的悲剧不断上演。“我爱的不是爱我的,爱我的不是我爱的”一语道破爱情之诸多艰辛无奈,更何况,要像姜太公垂钓江边。
何其难啊!
小爷很清楚这点。他从未征询过红艳的意愿,但私下里已经在物色这样的人选。姚健,他不是没有想过,但一来人家是省城老板的儿子,二来人长得实在寒碜,所以这样的念头几乎就是一闪而过,至于向来对待姚健胜似亲人的态度,那是谁都不言自明的。而如今,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局面,是将错就错顺势而为呢,还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呢?小爷陷入两难境地,一时没个主意,只能辗转反侧度过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