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马蹄声消失,山衍也连夜做了件事:一封信通过信鸽发了出去。
天微亮的时候,山衍站在城楼上,远处传来橐橐马蹄声,片刻,三道身影立于城楼下,正是去而复返的凌薇和素素,还有一个是容若。
容若抬头看到了山衍,山衍从城楼上跃了下来,容若道:“荣国十万大军被我军拖在青州,可迟迟不见康军来救援,我们有些撑不下去了,陛下派我回来向丞相大人求援,看能不能再筹集一些人去支援。”
山衍愣了愣,转头看向凌薇,凌薇望了望天,有些无语。她和素素刚走出城外二十里地就撞上了容若,本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一想到萧初过竟然想放任荣岳两国斗得你死我活他坐收渔人之利,就有些看不下去,遂,走出几里路后又折了回来,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她倒没有想好。
山衍皱着眉,思忖片刻,道:“现在再从别处调军,怕也来不及了。”
容若有些不甘地跺了跺脚。
山衍沉默着,容若咬牙切齿道:“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和萧初过合作,萧家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怎么可以相信?”
后来,凌薇才明白,很多人在背后咒骂萧家鸡鸣狗盗,不过是因为萧家兵不血刃窃取了容氏的江山。
彼时的凌薇狂笑不已,说这完全是羡慕嫉妒恨所致。
彼时的那人将一朵绽放的牡丹插在凌薇的乌发中,笑道:“他们其实是恨我将牡丹花神娶回了家。”
而此时,素素心中寒了一下,凌薇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山丞相当初答应合作必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吧?”
萧家做出这档子事来,凌薇一点都不奇怪,重楼当初答应这笔买卖,凌薇觉得,山衍在背后起了很大的作用,重楼向来谨慎,不会做出这种类似赌博似的举动来。
山衍愣住,他当然是有理由的。且,理由就是凌薇和小狐狸。
对重楼而言,凌薇母子不是质子,可对山衍而言,当萧初过第一天住进他的府中,他就已经将凌薇和那个孩子布置进他的棋局中。
这也是他答应先行出兵青州的原因,只要凌薇还在沧州,萧初过怎敢不出兵救援?是以,凌薇就算不回来,她也走不出这沧州地界。
关心则乱哪,萧初过啊,你千算万算,你可曾想过,你的一腔痴心已经将你掣肘?
然,山衍此刻却恍然清醒,心中自是另一番顿悟:寡情如萧家人,萧初过岂会为了一个女子自毁长城?
山衍心中正千回百转,凌薇心中忽生出一计,对山衍说:“现下城中五千精兵可有?”
山衍愣了愣,点头。
凌薇道:“既然萧初过说我是他的王妃,我也得为他们萧家出分力不是?”
山衍顿悟:“王妃是要带五千精兵去救援?”
凌薇还没开口,容若先慌了:“不可,王妃一女子,如何上得了战场?”
凌薇笑了:“女子为何就上不得战场?”
容若哑了,山衍笑了:“王妃莫不是想让这五千精兵冒充康国人?”
凌薇点头,山衍浅笑道:“可沧州现下找不出康军的军服。”
凌薇思忖须臾,笑了笑,“那就不要穿军服了。”
山衍这次哑了,能搅得九州风云雷动的人,原来真不是一个涂有好看皮相之人。
这是凌薇第一次上战场,山衍送给她一件软猬甲,以作防身之用。凌薇再一次跨上马前,深深呼了一口气:安安,妈妈对不起你。
重楼和慕非的主力在青州峡谷已经僵持了三天,谁也没有要退一步的意思,岳军已经折损了很多人马,情势非常不利,他明白,荣军在这里僵着,无非想将他这条大鱼擒着。
此刻,他要是退出青州,尚可以保存实力,可他就是很不甘,因为萧初过还没有来。
就在重楼心中堵得慌的时候,身后传来骤雨般的马蹄声,扭头一看,萧家将旗尖锐地呼扬,片刻呼啸而至。而在将旗身旁,竟然是一个女子,傲然地望着前方。
这一刻,重楼忽生出一个疑问:这个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个疑问牵扯着重楼全部心神,他一时竟然忘记去看她身后其实不过是身着常服的杂牌军。
荣军将领是一个留着微龇的中年将领,名叫来兴崇,来兴崇一时也愣住了,没想到康国竟然会派一个女子过来。
正失神,风声在耳边呼啸,他本能地飞身避开,而他身边的人却没有避开,惨叫一声坠下马去。
再一看,那女子手中端的是一个乌金的连发弩机,十余支箭矢如流星般射出,无一虚发,转瞬间,自己手下十余名火箭手毙于箭下。
荣军数十万人马一片哗然,顿时方寸大乱。凌薇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右手一扬,岳军迅速让出了条道,五千人马冲进敌军之中。
来兴崇缓过神来,这不就是昔日从哈尔和林嫁出去的公主吗?她曾经是哈尔和林的一朵奇葩,至今人们都认为她是哈尔和林不可替代的女神。可此时她竟然在攻打自己的娘家人。
来兴崇怒目圆睁,一夹马腹,还没等凌薇来到他面前,他手中长枪已经扫了过来,被凌薇弯腰避开。
重楼肃然坐于马上,面若沉渊,望着凌薇头上的白底牡丹刺绣丝帕包髻,夕阳的光芒照耀在那两朵傲然绽放的牡丹上,熠熠生辉。
他看不到她眼中的神采,但可以想见,她的眼中肯定是明亮之极,意气风发,睥睨着千军万马。
她已然不再需要他的保护。
因为来兴崇使用的是长枪,和凌薇手中的连发弩机一样,优势都在距离上面。凌薇就在弯腰的刹那,右手指背隆起,指腹扣下,两只箭矢飞出,惨叫声迭起。
可却不是来兴崇。
不是凌薇的方向偏了,而是一个想死的小将做了替死鬼。凌薇脑中愣了愣,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左手使劲一拉缰绳,马的两只前腿高高抬起,替凌薇生生受了来兴崇飞刺过来的一枪。
战马受伤后,凄厉地嘶鸣,声音被漫天的杀伐声盖住,凌薇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来到了敌军的核心,马蹄下边就是已经倒地的兵士。
正在凌薇垂眸时,来兴崇龇牙冷笑,又是一枪刺了过去,马正吃痛地左右摇晃,凌薇虽然紧紧抱住马脖子,也改不了被马甩下去的厄运。
好运不是好运,厄运不是厄运。
凌薇刚落地,当机立断,舍弃那个笨重的连发弩机,袖中短刃滑落手中,兔起鹘落的当口,对着来兴崇的坐骑就是一剑,为自己的马出了口恶气。
来兴崇可不是凌薇这种半路出家练的功,武功底子扎实,别看他长得矮墩墩的,飞身一跃倒也有些鲤鱼跃龙门的样子,稳当当地落了地。
可他手中的枪可不含糊,依然对向了凌薇,眼看就要碰到凌薇的肩头,凌薇忽然大声叫了声:“大胆,我是玉霞公主。”
这一声爆喝淹没在震天的呼喊声中,可却一字不落地落进了来兴崇的耳中,且威严冷酷。来兴崇手中刺向凌薇的长枪枪势弱了下来,刚一碰到凌薇的衣衫,就被凌薇反手一抓,来兴崇整个人就被带向凌薇这边。
等来兴崇发现上当之后,凌薇手中的利刃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来兴崇穿着铁甲铠衣,凌薇所用的兵器又是短剑,并没有刺进多深,来兴崇怒喝一声,凌薇被他的声音震得头皮发麻,身子也向后退了两步,可来兴崇哪里允许凌薇后退,手中长枪弃之不用,虎躯一震,伸手就往凌薇抓了过去。
来兴崇那种中年武将身上特有的猛虎一样威严的气势笼罩在凌薇身上,凌薇开始觉得骨头发痛。
千钧一发,凌薇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吾命休矣,一道黑影闪过,凌薇腰上陡然一紧,随即整个人被抛了出去,最后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匹马上,而被她抛掷在地的连发弩机在下一刻从高空落下,凌薇震了一震,身子猛地前倾,将弩机抓住。
抬眸一望,重楼正抓住那个荣军将领的肩膀,进行着一场殊死肉搏。
只见重楼刚将来兴崇抓住,来兴崇浑身一发力,重楼整个人被震了出去。凌薇暗自吞了口口水,原来这人还是个猛将。
凌薇举起弩机,刚瞄准来兴崇,坐下战马一声嘶鸣,她的身边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
一群不知死活的,凌薇心中咒骂了一声。大鱼都较量过了,还怕这几只虾兵蟹将不成!凌薇故技重施,猛地一收缰绳,这次战马前蹄抬得更高,凌薇手中的力道向左边偏了偏,马蹄子正好就击中了左边一人,凌薇右手刚才没来得及扣下的弩机对准另外一人,两支金箭直插那人心脏。
当凌薇将目光再次聚焦重楼和来兴崇的较量时,来兴崇正背对着凌薇,朝重楼扑去。凌薇一抬手,食指不停地往下扣,数十只金箭成了两条线,往来兴崇的背部飞了过去。
重楼余光中扫到来兴崇背后的两条线,拼进全力,一剑斩了下去。来兴崇的后背一麻,肩头剧痛袭来,如被千金巨石压住,整个人一沉,须臾,肩胛骨断裂,血从身体的四面八方流了出来。
他曾经是西岳国最为勇猛的大将,他是荣国皇帝慕非最为器重的老将,就这样,走完了他光辉的一生。
而凌薇日后被人忆起时,都说她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长安城中后来有一个挺有名的说书人,就将这一段编了个评书,听得那些食客如痴如醉,只有凌薇每次都冷汗涔涔。
此刻,凌薇倒愣住了,满脸的难以置信,直到重楼冲他大叫一声:“小薇小心——”
凌薇手中不知何时换成了短剑,对着扑向她的那人咽喉就是一剑,血喷在凌薇脸上,避都避不开。
重楼过来一脸钦佩地望着她,连他也没有弄清楚,凌薇手中的兵器何时换了过来。
凌薇呵呵笑了声,低头去看手中饮血的利刃,眼睛忽然被寒光刺了一下,她承认,她本来就有超人的反应力,可她本来并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来不及细想,凌薇看了一眼四周,两旁是巍峨的青山,青山郁郁葱葱,落霞洒在青山上,美得如在画中。可山脚下却黑沉沉一片,数万人在这里进行着激烈的厮杀,脚下已是横尸遍野,和那画中美景相比,这里根本就是一个人间地狱。
凌薇呼出一口气,抬眸一望,不知何处来的一支队伍正静静地停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