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衍。
怪不得眼熟呢,原来是容恪众多男宠之一。
凌薇所知道的,也仅仅是“男宠之一”,之前雍和王府的下人们却深知,山衍是容恪收养的第一个内宠。容恪害得山衍家破人亡,山衍刚到王府的时候,总认为是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家人,不吃不喝,还嗑药。几次被灌肠灌回来,山衍已经不能说话了。
除此,重楼还知道,山衍曾经帮助过容恪对付萧青莲。作为山止言生前的挚友,山家出事时,萧青莲没有说过一句话。
重楼还隐约知道,他害死容恪这件事,山衍是知情的。容恪死后,山衍从来没有提起过,重楼也没有提起,因为重楼相信,他和山衍之间有这样的默契。
山衍的哑疾,是重楼无数次试药给治好的。重楼一手创立的国家,是山衍在管理。
后来凌薇问山衍具体是干什么的,山衍呵呵一笑道:“管家。”
一个国家的管家,也就是一国之相咯。
凌薇还听说,容恪的男宠除了三两个没有为重楼所用,其他的都已经是青年才俊,其中不乏军事天才和神箭手。
凌薇有些唏嘘:当年的雍和王府真的是藏龙卧虎之地呢,而重楼的识人之能不容小觑。
重楼曾经说,容恪的男宠放出去,都是没有活路的。在当时的情况下,确是这样,他们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被戳脊梁骨。然,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这些人,有朝一日会将神州大地搅得风起云涌?
是以,英雄莫问出处,男宠都可以成为王侯将相,指不定哪天,走在大街上,对面骑着高头大马的谁谁谁,就曾经做过谁谁谁的男宠~~~~
凌薇在重楼的皇宫中住下来,每天重楼会过来陪她散散步。因为都城地处丘陵地带,又三面围海,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有时候,重楼还会陪着凌薇四处走走,到山脚下坐坐,或者走到海边,看潮涨潮落。
日子过得也算逍遥,凌薇也逐渐忘记刚来辽东的那些憋屈事,安心等待生产。
刚来的时候,山衍对凌薇说:“南朝以王妃为质,倒也能让将士们信服。”
一句话,差点让凌薇呕血。
萧初过说要娶她,让她平白无故成了康、岳两国表达睦邻友好的棋子。一石多鸟,这算第几只?
凌薇不是聪明人,总受不得聪明人说出事情的真相。重楼赶到的时候,凌薇的手紧紧抓住椅子的扶手,额上冷汗涔涔,而山衍却在冷眼旁观。
山衍不顾重楼难看的脸色,接着道:“明日正好是个吉日,请王妃一同前去祭旗。”
山衍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神色淡然地与重楼对视。重楼怔了一怔,寒声道:“这件事还是等萧初过来了再说。”说罢没有再理会山衍,将凌薇抱进房中。
太医过来,照例把了把脉,说无甚大碍,就怕有早产之虞,要好好调理。
接下来的几天,凌薇就与各种宫廷秘方打交道,一剂接着一剂,据说都是些保胎的草药。直到凌薇嘟囔,再吃就真要早产了,重楼才忧心忡忡地冲太医摆了摆手,表示以后少炖这类药。
凌薇望着窗外粗壮的梧桐树,忽然想到了浣月居门口那株需要十人合抱的梧桐,想到了长安,转头对重楼道:“你将都城设在这里,万一打起来,往哪撤呢?”
重楼柔声笑了笑:“我并没有设都城,军队也不在这里。我只是现下住在这,因为这里是我母后的故土,也适合你安胎。”
凌薇将视线又转向窗外,梧桐苍翠的枝叶落在凌薇眼中,更加郁郁葱葱。
山衍回到府中,一人正在屋前荷塘前喂鱼,怡然自得得紧。
单看那人的背影,都会觉得他衣袂飘飘,尊贵高雅。正是南朝萧家次子,萧初过。
山衍嗤笑一声:“你天天喂这么多,等你离开这里,它们就要饿死。”
萧初过转过身来,笑了笑:“她没被你气死?”
山衍轻叹一声道:“你宽心吧,有重楼在,她不会有事的。只是,你希望她早产,这一点,怕是不易。”
萧初过望了望天,浅笑道:“无妨,尽人事,听天命。”
山衍笑笑不语。
萧初过又道:“师兄怎知我是想让她早产?”
山衍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一池残荷上,心中嗤笑,世界上最了解萧初过的肯定不是萧初过本人,而是他山衍。
那一年,萧青莲将年仅八岁的萧初过送到剑门学剑,成了他的小师弟。那么瘦弱的孩子,要是不说,谁能知道,他就是声名显赫的萧侯的次子?可能正因为弱,彼时的萧初过对谁都是谦逊和善的样子,时间久了,连师父有时候都忘记他有一个那么显赫的家世。
仅仅过了两年,萧初过又被送往边关,山衍一直觉得奇怪,传闻萧青莲宠爱次子有加,怎么忍心将他放逐?后来,当山衍将人情世故练达,恍然:真正吃人的地方是萧府!
萧初过一去边关,山衍的厄运降临,从此深陷囹圄。山衍每每想起自己这个小师弟,就会感慨,只要往前看,命运就没什么可怕的了。
以山衍对萧初过的了解,萧初过又岂是那种轻易乱性之人?当萧初过将崖下之事向山衍诉说的时候,山衍只微微一笑。多年口不能言,山衍已经不善于用言语来表达心中所思,轻易不开口。
山衍设身处地地为萧初过想过,萧初过当时要是真的受慕非的迷魂香所控,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自我了断,而非嫁祸于他人。
倒不是因为萧初过这个人有多心善,只是因为他太骄傲了。
骄傲的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某种企图去害别人,只因为别人挡了他的道。但决不屈从于别人的控制,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山衍自从来到辽东,首先相中的就是这个宅子,有大片的荷塘,接天莲叶,夏日里,莲叶青碧,芙蓉弄手,好不娇艳。然则,山衍最喜欢的却是这个季节里的荷塘,湖面上残叶凄凄,看不到一点生机。
山衍嘴角扯起清浅的一抹笑:“师弟啊,今天的鱼就喂到这里可好?”
萧初过大笑。
凌薇吃了那么多保胎的药,都没斗得过飞来横祸,就在预产期快到的时候,凌薇被一个粗手粗脚的丫头迎面撞了一下,沉重的身子陡然一软,要不是山衍正好经过,及时扶住她,她就要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尽管如此,腹下剧烈的绞痛还是在瞬间将凌薇淹没。
那种痛无边无际,让凌薇如坠修罗。山衍迅速将她抱起,就在意识就要泯灭的时刻,凌薇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院子里的青松被风吹得四处东倒西晃,眼看就要飘雪,凌薇隐/约觉得这股风是来自幽冥之狱的阴风,吹在身上,浑身麻木。
痛并麻木。
是要生了吗?是这个孩子终于忍受不了在她腹中那么多舛的命运了吗?
“不好了,王妃要生了……”刚才撞了凌薇的那个丫头终于恍然清醒过来,失控般地大叫着。
凌薇模糊的意识又被她拉了回来,山衍在她耳边大边大吼:“快去请太医。”嘶哑之极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真正是比鬼叫都难听。
这一刻,凌薇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在半空中飘着,冷冷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肉体躺在汽车下面,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影从四面八方迸出来。
“不要——”凌薇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好像曾经有一刻,凌薇也是这般大叫着,那种从灵魂深处爆发出的吼叫声,震得凌薇节节往后退,可还是有血光冲进她的瞳孔中,挥之不去。
太医飞奔过来,还有几个产婆,费力地将凌薇摁住,在凌薇耳边叫道:“用力点王妃,用力!王妃,再使点力!”
山衍不停地在门外拍着门:“王妃你要挺住,要挺住——”他说了很多遍,似乎将很多天的话都说尽了。
重楼终于姗姗而来,山衍和太医两个人在外面阻拦,被重楼发力震了出去,门訇然委地。
凌薇实在是太累了,只有很轻的声音传入耳内,她模糊地听到重楼在怒吼:“怎么会早产呢?”
“不行啊,孩子还没有出来,王妃,王妃你再使使劲啊。”产婆急得都快要哭了。
太医不顾嘴角流血,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忧郁道:“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人命的。”
重楼猛地撕了一块布料,将眼睛蒙上,跨进屋内,摁住凌薇的肩头,大叫:“慕凌薇,慕非对你做了那样的事,你就不想报仇吗?”
那样的事?
是啊,他差点害死自己,可是何来仇恨?慕家欠他的,总得有人来偿还,要报仇,也是冲着萧初过去吧。
萧初过,他真是个坏人呀,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个坏人。
凌薇忽然很想笑,但是她笑不出,只能无力地摇头。这一刻,她已经放弃了努力,就这样死去吧,活着那么痛苦,为什么要活着?
然,重楼却不甘心,在她耳边继续怒吼:“你就算不想为自己报仇,难道你就不想为你的父王和奶娘报仇?世界上没有什么该不该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慕非欠你的是血债,就必须要血来偿还。”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么疼,凌薇却笑了,哈哈大笑,要不是重楼一直摁住她的肩,她就要笑得浑身颤抖。
凌薇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腹部一收力,下身似有什么滑了出来,一声婴儿的啼哭破晓,石破天惊,震得凌薇的耳朵里嗡嗡。
凌薇疲惫地望了一眼帐子顶,陷入昏睡前,产婆欣喜地说:“哎呦,是个小子嘞,阿弥陀佛,母子平安。”
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