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顿时心神尽失,浑身木然,呢喃道:“什么人能使他们反目成仇?”
重楼对凌薇这句“反目成仇”有些不解,正疑惑,听到凌薇猛地一声惊呼:“花铸!”
自从凌薇再次来到杭州,花铸就没有出现过。
重楼说:“花铸在和慕非争夺宝藏的时候被慕非所杀。”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自古就是颠覆不破的真理,可凌薇此刻却有些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评说。
艳阳高照下,重楼的神情也有些凝重,望着凌薇笑了笑,笑容中却有些凄凉嘲讽之意。
那个永远一板一眼的桀骜少年,多少次曾经欲置自己于死地,却在关键时刻放了自己,本以为可以好好和他交一次手,打上一打,分出胜负来,却在转眼阴阳相隔……
“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吗?”凌薇忽然开口,将重楼从惆怅中拉了回来。
重楼点点头。
这一次出城异常顺利,凌薇暗暗心惊,不知道萧初过打的是什么盘算。不过,这一次北上的时间可不短,走了整整三个月。
从杭州到辽东,距离远远赶不上从杭州到哈尔和林,快马加鞭不到十天就可以走完,可重楼说凌薇现在已经是两个人了,骑马太颠簸,只可以坐马车。
凌薇嗤之以鼻:“这个孩子要是没了,对他对我都是万幸。”
重楼说:“你就这么不喜欢这个孩子?”
凌薇望着重楼眉头紧拧的模样,有些惶惶然,就好像她说错做错了什么似的。
重楼将凌薇轻轻抱起,放到马车上,然后拿了两个抱枕放在凌薇身后,动作专心致志,让凌薇更加懵懂。望着近在咫尺的脸,凌薇本能地往后移了移。
重楼望着凌薇半响,柔声道:“这个孩子成了你的孩子,就算是一段缘分,何苦要赶尽杀绝呢?”
重楼的话很轻,但听上去却像是温柔的责难,让凌薇无端有一种罪恶感。
正在恍惚,重楼继续道:“况且,现下你的身体需要好好调理,万不得已不可以长途跋涉。不过荣叔驾车比较平稳,坐着不会太难受。”
凌薇张了张嘴,掀帘一看,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正在躬身施礼,正是单爱荣。
大岳国威震八方的大将军过来给她驾车,要是再拒绝,凌薇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
凌薇挠挠头,憨笑一声,和气道:“好久不见了荣叔,有劳。”
单爱荣面皮扯了扯,当是回应。
重楼的话,重点在后一半,是替她的身体状况着想,但凌薇对之前的一句却想了很久。
自己已经一无所有,这个孩子都没有嫌弃她,她为什么要嫌弃这个孩子呢?
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她的孩子,是她的唯一。
凌薇伸手摸了摸腹部,透过肚皮,她仿佛感受到了生命的脉动和这个孩子带给她的勇气和慰藉。这一摸便成了习惯,当凌薇心中有些不痛快的时候,她总是下意识地去摸摸这个孩子。
孩子在腹中越长越大,凌薇的身体也越来越沉,而荣叔驾车也越来越慢。
凌薇对重楼说:“你不用顾忌我们,他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事,可坚强了呢。”
凌薇说的是“我们”,重楼闻声笑了笑:“无妨,有山衍在,朝中的事就乱不了,再说,南朝也要花时间准备。我们放慢脚步,正好可以看看沿途的风景。”
说完,重楼还冲凌薇调皮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又冲着凌薇的肚皮说:“你说对不对啊?”
凌薇怔了一怔,忽地,腹内的胎儿像是要应重楼的话,踢了凌薇一脚,凌薇“啊”地一声弯下腰,扶住重楼的肩膀。
“小薇,孩子又踢你了?”重楼顺势揽过凌薇的肩头,柔声问道。
因为对重楼总是觉得有亏欠,凌薇在和重楼独处的时候,总有些敏感,尽量不做出让他误会的事。重楼的温热的呼吸喷到凌薇的脸上,重楼身上的馨香迎面扑鼻,凌薇一个激灵,正待往边上挪一点,不巧的是,孩子又踢了凌薇一下,凌薇的身体本能地反弹,又往重楼的怀里倒了去。
重楼朗声笑了起来:“我和孩子真有感应,我说话他都能听见。是不是啊,孩子?”
凌薇小心肝一颤悠,慌忙直起身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凌薇觉得孩子又踢了她一脚,不过这一次,凌薇坐着没动,只是怔怔地望着重楼。
重楼嘴角的笑意还在,只是眸光暗了暗,马车内一时有些寂寂,车轮滚滚的声音和风掀帘子的声音一时清晰无比。
就在车帘被掀起的一霎,素素翻飞的裙角飘到凌薇眼中,凌薇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
“小薇,我,可以做孩子的父亲。”
重楼的声音不大,却朗朗澈澈,不仅凌薇听得很清晰,凌薇相信,外面的荣叔和素素也听得丝毫不差。
凌薇脑中的空白持续着,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只怔怔然地望着重楼覆在她手上的皓白凝雪的长指。
那一年,重楼说要娶她的时候,她望着他玉雕般的手,心中还老大不乐意。长得像花的是他,应该是她娶他吧。
这么多年过去,重楼身上的媚气少了很多,俊朗的一面逐渐显现出来。据说,怀孕的时候经常看谁,孩子出生后就像谁。凌薇每天瞅着重楼,开始时,心中还一阵乐呵,以后生出一个像重楼这么漂亮的孩子,多好。可转念一想,凌薇忽然有些心忧,重楼多舛的人生,有多少不是他漂亮的外表招来的?
“小薇,我只是说要做孩子的父亲。”重楼握了握凌薇的手,凌薇恍然回神,将手抽回来,呵呵笑道:“好啊,你以后就是孩子的干爹。”
重楼哈哈笑,像朵花。
凌薇望着他,看不着他的瞳孔,因为他又垂眸冲孩子笑道:“叫干爹~~~”
这一次,孩子没有踢凌薇,但凌薇还是将身子往后仰了仰,笑道:“和你真是有感应哎~~~”
“是么?那我以后要少说话,不然孩子一听到我说话,就踢你。”
“呵呵,我喜欢他踢我啊。”
“哈哈~~~”
“听说经常出现胎动,是因为母亲活动太少,缺氧所致。”
“你懂这个?”
“呃,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吧。”
“那好,你每天可以骑一会儿马~~~~”
“……”
总的来说,这一路,凌薇过得还算开心,马车坐累了就骑骑马,真像重楼说的,顺便看看沿途的美景。一晃,凌薇之前的衣服都穿不了了,在路上又置办了很多件衣服。
因为官道平坦,这一路,凌薇一行都是从官道过。公子俊美,小姐俏丽,身后还有一行或彪悍的大汉或美丽的姑娘作随从,他们想不引起注意都难。是以,凌薇也不想着用幕离遮面,呼吸也顺畅。
如是招摇,这一路,却只有清风相伴,并没有引来流寇劫匪,走得甚是安生。
不过想想,就算是黑道上的人,也得看看要劫的是谁不是?
虽然只有清风,这一路,凌薇也没觉得无聊,因为有百蝶相随。
能引蝶的,除了香妃,还有重楼。
重楼引蝶的本领,除了他与生俱来的馨香,还有他说故事的本领。大江南北的风土人情,每到一个地方,重楼总能侃侃而谈,从大盗公孙雄说到青州的婚丧嫁娶的一些风俗,重楼都能讲得绘声绘色。
凌薇从来不知道重楼有这能耐,每次听到入胜的地方,面上总会露出小小的崇拜,单爱荣每每看到凌薇痴懵的表情,都会习惯性的眉头一挑,甚是鄙夷。
唔,是自己浅薄了。
不过浅薄也有浅薄的好吧,就因为单爱荣平素表现得太过深沉,重楼受他影响,才一直少年老成~~~~
差不多中秋的时候,凌薇来到了重楼位于辽东的皇宫,皇城外,数百人夹道欢迎。凌薇被重楼抱下马车,首先注意到的是容若,黝黑的肌肤似乎更黑了,人更俊了呢,不过,水样的少年气质似乎是少了些。
这只是表象,因为凌薇看到容若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去,朝凌薇微微颔首。
凌薇愣了一愣,目光移到容若旁边,脸容温温淡淡,挂着清浅的笑,额上戴了一条镶玉的冰蓝锦带,衬得整个人越发的温润如玉。
这个人的容貌算不上顶顶出众的,但只一望,此生便不可能忘记。
凌薇瞅着他只觉得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王妃。”那人恭敬地唤了声,声音嘶哑之极,不注意听,还以为他的声音是从腹腔中发出。
重楼轻轻地握了握拳,面色有些阴沉。
凌薇颔首笑了笑:“我早已经不是什么王妃了。”
那人望了重楼一眼,怔了须臾,莞尔笑道:“贞王妃。”
凌薇猛地抬头,那人自是一副风轻云淡油盐不进的模样,凌薇暗自心惊,将他的话咀嚼了半天,才恍然明白过来:他将她看成是南朝人,看成是萧氏皇族的人。
抬眸一望,所有的兵士都肃穆地站立,那人身后的随从都像他一样,望着她的目光恭敬有余,亲和不足。
再看重楼的脸,重楼的神色已经缓和过来,冲凌薇笑了笑:“他是山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