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枇杷树上的那两行字，昨日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那一段誓言，真的特别讽刺，一辈子太长，我们谁都承诺不起。
轩，我们之间真的没关系了么？
可是，你看，枇杷树还在拼命地生长，我们的誓言经历了那么久的风雨依然如故。
谢谢你，轩。
别了，轩。
手中握着的铁盒里，里面有我这一年来我写的日记，每一页上都有“轩”的日记，和那张被我踩碎的碟片，以及那张催命的通知报告单。
今天带到这里，只为埋葬。
你那一声“下贱”抹去了我所有的希望，践踏了我的自尊，彻底断绝了我的想念，轩，你应该明白我的骄傲，你应该明白那两个字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原来，想放弃一个人也不过在眨眼之间，可是，为什么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下？
耳边传来了周杰伦的《借口》——“来不及听见，你已走得很远，也许你已经放弃我……”
轩，就让我最后祭奠一下我们的爱情吧。
你给不了的结局，就让我一个人终结，是我开始的，由我来结束，挺好的。
拿着何年送的口琴，随意的坐在枇杷树下，吹着那熟悉的旋律，可该死的眼泪为什么要阻止我吹完这一曲？
闭着眼，回忆里总有那么一个人和我联系在在一起，冷漠、霸道、叛逆、豪爽、温柔、细心、骄傲、决绝……
每一幕每一幕都那么清晰，看上去是那样的幸福。可，微冷的江风还是吹得我无法沉醉在那样美的情境中。
我们的过去，回不来了。我们的一切，还是要慢慢的从我身边溜走了。
“啪啪啪……”
良久，一阵掌声迫使我不得不回到现实。
睁开眼，看到的居然是小白那套蓝色宽松的条格子运动服，一头白色头发高高的立在头上，额头上带着黄色的、带有骷髅头的发带，惨白的脸上带着伤痕，却没有一丝血色。
小白自然地坐在我身边，很奇怪他今天没有带那些小跟班。
“你以前真的和我是一类人？”
淡淡的话在耳边响起，今天的小白没有从前那般桀骜不驯，说出的话也没有以往那种流氓腔。
像，真像。
我以前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和轩探讨着我们的世界，连那种眼神也如出一辙。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那天我一怒之下，大打出手之时，小白就应该知道我是在打斗的场上混出来的。
“你前男友一定很幸福。”
肯定的语气带着羡慕，也带着一丝苦笑。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可是这算不算对我的一种肯定？
“是啊。”
很幸福，虽然我们之间的缘分已经结束，却在刚才的回忆里依然充满着幸福的感觉。
“你，哭起来很丑。”
一包纸巾塞到我手里，眼睛却看着我手上的口琴。
“要你管！”
我一怔，什么时候对着这个比自己小的孩子会像对轩一样撒娇，昨天还动手打了人家。
耳边传来了口琴吹出的《借口》，看着小白闭目养神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们之间真的好像。
“做些有意义的事吧，不枉此生。”
不知怎的，这样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说出口。似在对自己说，又像在告诫自己。
以前，我总是害怕死亡，轩就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鼓励我，陪我走过了那段孤独的岁月。
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顿了一下，连着吹出的曲子也有些走调。
当我看到小白那张惨白的脸时，我就在想是什么让他走向叛逆的道路，会和我一样么？
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也不愿随意去挖掘一个人的隐私，可是现在，我想知道旁边的这个迷途的少年究竟在反抗些什么？
“我能做什么？”
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小白轻轻地开口了。
“其实，你也是不想这样游手好闲的，不是么？”
这是我当年问轩的原话。我记得，轩给我的答案是慎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我的眼睛许下了第一个诺言。
至于那诺言是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
“游手好闲？能说说你为什么去当个痞子？”
小白说话的时候皱着眉头，说出的那声“痞子”时，眼带着轻视，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求当痞子吧。
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自己——救他、救他。
我不知道心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声音，当我对上那张惨白的脸的时候，我知道了，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因为害怕面对死亡。那种恐惧谁都无法理解。”
再一次面对死亡，我没有先前的那种恐慌，反倒像一种解脱。也没有一丝害怕，而是平静的像个没事人一般。
现在想想当时如果没有去挑衅轩，用打架斗殴、喝酒赌牌这样的方式来发泄，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到今天。
“面对死亡。”
小白说话的声音很低，可周身散发出来的绝望的气息却容不得任何人忽视。纵使他有多猖狂，可活着才是可以猖狂的资本。
那张惨白的脸、那个代表着死亡的骷髅头发带，那吊儿郎当的姿态里带着的没趣……都在揭示着眼前这个人的内心的恐惧。
拍拍小白的肩，就像轩当年那样轻拍着我的肩，安慰一颗孤独的心。
“你知道么？你很让人心疼。”
小白突然转移话题，却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回答。
“心疼？”
是么？轩，你听到了么？
这样一个十七八岁的小混混都会心疼我呢。
“你前男友真是没眼光，一颗明珠也舍得放手。”
小白双手搭在脑后靠着枇杷树干，望着天空。
“明珠？呵，你真有想象力。”
看着眼前着个心平气和的小白，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从前的样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丝亲近。
“不问我为什么总是找你麻烦？”
依旧望着天空，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说出的话就像在说“你好”一般。
没想到安静下来的小白，给我的感觉居然会是一种心疼。
“无所谓。”
转过脸，和小白一样看着天空，干净的像熙的眼睛的天空。突然，就这么释怀了，心底的忧伤也就在那么一瞬间消失的没有一丝痕迹。
熙，原来你一直都在。
“第一次找你是为了钱，却被你当做后辈小弟，看起来你活的是那么的潇洒；第二次找你是想毁了你，拉你和我们一起high，可是却看到了你拼命地给自己灌酒泪流满面的样子；第三次找你是想见你，看到你和那男的抱在一起，我以为你也是那种看不起我们这些混混的人，却看到了你疯狂的发泄……”
小白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与他以往的风格完全不相同，第一次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的话。
静静的听着小白的叙述，这样的感觉很奇怪，不排斥也不在意。
小白说着说着突然就停住了，侧脸看向我，嘴角带着笑意直达眼底，我知道这个与自己有着类似经历的人已经向我慢慢的打开心扉。
“悦熙，名字真的很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不行。”
我不想再认识新的朋友，杨梅那些人已经够我烦恼的了，我不想再多一些人为我的离开而伤心难过。
“悦熙，悦熙，悦熙……我就叫，怎么了？”
小白不停的叫着我的名字，看着天空一遍又一遍，末了还很得意的冲我扬扬眉。
“为什么不待在医院？”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样的一句话，像对小白说又像在对自己说。
小白没料到我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呆愣了半响也不见回答。
“为什么不待在医院？”
我不死心的问着，是因为不想自救，还是没有办法可以让自己活了么？还是和我一样，不愿去医治？
“没什么，就是不愿待，怎么了？”
小白说出的话带着抗拒，说话的语气也加重了许多，连看我的眼神也带着敌意，和当年的我一摸一样。
我只能闭嘴，有些人有些事，别人是插不上话的，我不也是一样么。
“熙，出来吧。”
受不了和小白这样闷闷的气愤，也该把那个偷窥的大男孩给揪出来了。
“呵呵，”熙尴尬的揉揉脑袋，手中拿着是另一部银灰色的相机，和给我的那一部是一模一样的。
“小悦，你发现了？”
傻瓜，偷窥的时候也不知道调一下闪光灯，还穿着白色的衣服躲在一棵柳树下，能看不到么。
我自然地挽着熙的胳膊，再这样挠下去，头发就弄乱了。
“早发现了，小跟班。”
世间的事真的很难说，小时候我总是跟在熙的身后，被熙戏称为“小跟班”，没想到现在居然倒过来了。
熙一愣，尴尬的脸都红了，却还是宠溺的刮着我的鼻子。
或许是受不了我和熙的亲密行为，小白招呼也没打一声，就径直离开了，留给我的只是一个落寞的背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没办法给自己指一条明路。
熙看着小白远去的背影，撇撇嘴，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隔得那么远，怎么可能听得清我和小白说了什么？
熙，你可以问的，可是你选择了沉默。
我想我小时候会那般刁蛮，和你惯着我肯定有脱不了的关系。没想到，我现在已经十八岁了，你依然还是那样的惯着我。
“拍了什么？我要看。”
在熙面前，我永远是那个长不大的小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熙也从来不阻止。
“没。”
熙想拒绝，可相机已经落入我的手中。
随意的坐在江边的一块大石头上，紧挨着熙，调试着相机里的画面。
全是我！
每一张照片里都有我，何年给我削苹果、我穿着睡衣回宿舍、杨梅在我面前表演、我靠在妈妈怀里撒娇……连我和小白在琵琶树下聊天的也有，却没有一张有熙的身影。
看着身边这个陪我傻笑的男子，心中涌出一股酸涩。
“来，笑一个。”
靠在熙的肩上，对准焦距留下我们八年后的第一张合影。
“再来一张，我没准备好。”
熙拿着相机，像小时候一样把我搂在怀里合影，却在闪光灯按下的那一刻偷亲了我的脸颊。
不是这样的！我听到心底低声的呐喊。
熙在开心的欣赏那张合影，我却感到一阵不安。熙的摄影技术很不错，那张合影看上去很美很温馨，可是，为什么我要排斥呢？
不想熙乱想，我慌乱之间就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装作很开心的样子，天知道我是怎样的别扭。
熙快乐的揉揉我的头，拨乱了我的长发，眼中带着得逞的笑意。
忽略掉心中的不安，昨天不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么？
加油，悦熙！
靠在熙的肩上，握着熙的手臂，静静地看着长江滚滚而过。
仿佛我又回到了幼时，累了的时候总是靠在熙的肩上休息。可是熙从来都没说什么，总是温柔的摸着我的长发。
这样的风景很美，落日的余晖就在我的眼前，慢慢的、慢慢的消失在江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不知不觉间，居然会念出这样一句诗，小时候不懂，觉得那是诗人在为赋新词强说愁，现在看了，居然有一种从灵魂深处溢出来悲凉。
“没有夕阳，哪有第二天的天明？”
熙接着我的话开口，可是，熙，我不是太阳，落了还可以再升起来，第二天的天明，或许只有太阳才能办得到。
“熙，我给你揉揉肩吧。”
爬起来跪在熙的身后，熟练地捏着熙的肩膀。当手碰到熙那单薄的肩时，我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对这个肩膀，我一点也不熟悉。
以前，这双手是给另一个人揉的肩。
“嗯，技术真不错。”
熙闭目享受着我提供的顶级待遇，嘴中还不是的冒出一句，“重一点”、“向右一点”……
真的不像，每次给轩捏肩的时候，轩说的是：“左左左”、“右右右”、“上面、下面”、“好”……哪像熙这般温柔。
摇摇头，我又一次陷入了轩的回忆，不该啊。
“熙。”
“嗯？”
“答应我，不要去找筱美好么？”
没有人回答我。
“熙，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
“我需要。”
回答我的是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虽然他闭着眼，可我却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坚定。
安静的给熙揉着肩，思绪早已飘飞到很远。
我从来没有试着去了解筱美是一个怎样的人，连一丝了解的欲望也没有，我只在乎我在乎的人。
可是，筱美一定会继续和我斗下去，她太骄傲了。我该怎样去应付？我该怎样在我那不多的日子里去应对？
“小悦，有你真好。”
熙依旧闭着眼享受着我的顶级待遇，说出的话带着满足。
曾几何时，也有那么一个人对我说，“悦熙，有你真好。”
怎么又想起那个人了，拍拍脑袋想换掉脑海中的那张脸。
“嘿嘿，哪有。”
听到熙这样的话，竟会有一丝不好意思，而更多地是苦涩，也曾想过偷偷的一个人离开，可我逃离八年，熙还是追来到我的身边，我害怕一离开，熙还会像从前一样固执的寻找，八年、十年、或者一辈子。
不，我已经浪费了熙八年，我不能毁了他的一生，所以，我只能在熙的眼皮底下迎接死神的到来。
虽然那样很残忍，可是不那样，熙的一辈子就会只活在我的幻想里，那样的熙，没有未来。
“来，我帮你。”
熙拿起了旁边的铁盒，冲我招招手。我一愣，原来熙都知道，只是不想拆穿我的伪装而已。
“好。”
有这样一个懂我的人在身边，夫复何求。
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的时光。
我和熙在海滩上埋着许愿瓶，我扶着瓶子，熙推着细沙掩埋。我们靠的很近很近，近到我一抬头就可以撞到熙的额头。
“啊！”
熙捂着额头，面露苦色，手中的泥土弄到了头发上，引得我咯咯大笑。
意识到什么的时候，熙伸出魔爪准备给我来个偷袭，才发现，我已经躲的很远了。
小样，每次都来这招，早被我化解了。
眼光落在枇杷树下的那一片平整的新土上，别了，轩。
转身就走，因为熙已经追在我的身后。
可我知道，最终我还是会遇见那个让我爱的刻骨铭心的男子，因为我不想带着遗憾离开，我想在离开之前找到那个让我们分开的理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