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戴佑明用力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起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什么,又抓起少年戴佑明的双手摆在了眼前。
“嚯,你看,手纹是不是一摸一样?而且一个‘斗’也没有。”
少年戴佑明还没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只一脸麻木,但泪珠掩盖下的眼睛里还是残存着不甘与愤恨。
“你好好想想吧,等我忙完其他事情一定再回来找你。”
说完,戴佑明撇下了年少的自己,离开了。
傍晚,戴佑明赶回北京,下车后他就直接找去了孙振翔当年打工的地方,坐落在德胜门外的相约餐厅。十年后的2011年,德胜门外大街连接着宽阔的八达岭高速,周边高楼林立,除了德胜门的箭楼遗址未改变以外,一切都变了,更不用说当年德外遍布的四合院和一样拥堵的狭窄街道。而现在,相约餐厅却连同一座座灰砖瓦的四合院蓬勃地矗立在自己眼前,像这个熟悉的城市一样,相似又不同,明明还是北京,但阡陌间、人群间都蒙上了一层陌生感与疏离感,路还是那条路,却早已恍若隔世。
奔波了一天,戴佑明没多问,上来就先饱餐了一顿,不到二十分钟桌子上就吃出了五个空盘子。
“买单……结账!”戴佑明喊得有点磕巴。
“先生,一共六十三。”服务员拿着账单走了过来。
戴佑明又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掏出钱来递给了对方。
“哎,服务员,我问你一下,你认识孙振翔吗?”找钱的当口,戴佑明问道。
“认识呀,在我们这儿打过工,你是他朋友?”
“算是吧,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去年他好像找了个兼职就不在我们这儿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前一阵子他那个女朋友还来找过他呢……”
“是嘛!叫李桃对吧?”戴佑明惊讶地问道。
“那我就不清楚了……”
从餐厅出来时,夜幕已经笼罩大地,戴佑明买了一张移动的手机卡赶回了酒店。
床头柜的台灯铺陈开昏黄而氤氲的灯光,洒向柜子上一个老式的台历,大大的数字30上边,是2001年6月30号的日期。床头柜的旁边则堆放着一沓醒目而杂乱的文件、便签和纸条,从标准间小床的床头延伸到了床尾,床尾摆放着两部手机,一部诺基亚5110,一部Iphone5;背后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播音员正在播送“从即日起移动将停止所有模拟移动电话网客户的国际、国内漫游业务,标志着国内移动通信全面进入了GSM数字通讯时代,虚拟移动电话网的用户可……”
听到这里,戴佑明愣住了。这一天的这一篇报道他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就在当年此时的前一段时间,他们班有一个同学带来了一部比大哥大稍微小一些的手机,小小的屏幕上只能显示英文。当时,他对手机这一称呼还感觉特别新鲜,而且除了大哥大,他还没在现实里摸过其他手机。后来,他向那个同学借来观摩的时候,问了不少问题,其中有一句话让他印象特别深——这是一部模拟信号机,马上要被淘汰了。尔后不到半个月,就在6月30号这天,新闻联播上就播报了通讯信号换代的新闻。
从回忆里走出来,戴佑明用暖瓶倒了杯开水,走到床边,翻了翻床上的杂物,找出了那张刚买的移动SIM卡片,装进诺基亚5110的后盖,开机了,手机一切正常,他拿起那张写满了联系信息的打印纸,比对着数字,拨出了一串号码。
“您好,请问是李毅强家吗?”
“对啊,你是哪位?”电话另一边问道。
“我是他老师,他现在在家吗?”戴佑明开始扮演各种角色了。
“您是张老师?您好!他在呢,是不是高考的事情?”
“不是,我是他另外一个老师,跟他说一下注意事项。”
“好,您稍等……”
片刻后,李毅强拿起了话筒:“喂,老师好!”
“你是不是小名叫壮壮的李毅强?”戴佑明压低了声音问道。
“对啊……您是哪位老师?”
“李毅强,我下边说的话你可能不相信,但你一定要照做。”
“什么?”
“听我说,下周就高考了[2],今年你发挥得不错,考了615分,已经很高了。你一直梦想的浙大今年分数线比去年低,只有598分;所以,你一定要报考浙大,一定要坚持自己梦想的大学!如果还有变数没有考上,你一定要复读,因为明年的高考题没有今年这么难!”
“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是十年后你的一个朋友,十年后的你自己委托我来告诉你的,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说完,戴佑明立即挂断了电话。
结束通话后,他呆坐了很长时间,直到看过了彩票的开奖号码后才回过神来,二十多万就这么轻松地进了口袋。
当天夜里,戴佑明打车去了火车站。出租车的收音机里,传出了一曲《把耳朵叫醒》,伴着“公园就要拆去,别拆去记忆”的歌声,汽车穿过了正在拆建的北京城,一路向南而去。
戴佑明踏上了征程。
2001年7月1日,穿越后的第二天。
晌午,戴佑明赶到了苏南某城,谢黎露的家乡。
照着那张通讯单他再次走进了校园,站在高二七班的门口戴佑明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您好,老师,我找下谢黎露。”
老师和同学们都看向了他,当然也包括十七岁的谢黎露。
老师点头示意,谢黎露疑惑地走了出来。
一个人即使再早熟也遮挡不住年龄在她脸上写下的稚嫩,利落的短发和娇嫩的皮肤都彰显出青春的可贵。不过,少年谢黎露的眼睛里却没有半点朝气,这又与青春二字格格不入起来。眉宇间的深沉所承载的苦难和压抑似乎比十年后的她还要沧桑。于是宽大的校服在这个没有半点稚气的女孩子身上显出了一丝滑稽与不合时宜,而联想到她正在遭遇的苦难,戴佑明的心还是酸痛了一下,那张单薄的故作坚强的脸庞后边,要承受多少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所要遭受的磨难。
“你是?”
谢黎露打断了出神的戴佑明。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十年前的采访者,心中早已充满了激动与蹉跎感,但此刻他必须保持镇定。
“黎露,中午放了学来校门口找我,我有重要的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对你有帮助的东西。你先上课,一会儿咱们校门口见。”说完,他匆匆离开了。
下楼时,戴佑明有了一种使命感,他不再疑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不再思忖是谁让自己来到了这里。当你知道一个人的未来,特别是未来发生在他身上的灾难时,没有比告知他们、拯救他们还要好的选择,还要强烈的冲动了。
下课铃响过,学生们纷纷走出校园,站在校门外的戴佑明看见了谢黎露的身影,便向她挥了挥手。谢黎露跟门卫说了几句什么才迟迟走来。
“你是谁?要给我什么?”谢黎露警惕地问道。
“这个,还真一言难尽。”戴佑明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说起,“中午你在哪儿吃饭?”
“食堂。”
“那咱找个地方坐坐吧?”
“我又不认识你,干嘛要跟你走?你到底要给什么?”
“在这儿说不清楚,要不咱去对面找个安静的饭馆?”
戴佑明指了指学校对面街上的一排餐厅。
“怎么说不清楚?我哪儿都不去就在这里说。”
“我……”
“不说算了,我回去了。”谢黎露失去了耐性。
“黎露,等等……”戴佑明焦急地喊住了她,“我这样跟你讲吧,现在我说的话你肯定不相信,但是你能答应我先听我说完吗?”
“你说。”
“我来自未来,是十年后你的朋友。我是专门回来帮你的。”
谢黎露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我是来救你和你妈妈的!”
“什么?”
“明年夏天你妈妈就要被你爸给害死了,我是来帮你们的!”
这句话像锥子般刺入谢黎露的心房,毫无防备。
“你在乱说什么?!”话音像她的身体一样颤抖。
“黎露,你看这个。”
戴佑明掏出DV机要给谢黎露看,谢黎露惊恐地避开了,转身就往学校里跑,可就在这时DV机里传来了十年后她的声音:“那天夜里,外边雷雨交加,妈妈把蜕了皮的手随便一包就拉着我出门了,一路跑到了火车站……看着那么多人,我突然害怕起来,很没出息地立即想回家了……”
谢黎露惊得瞠目结舌,紧紧盯着DV机,双手不自觉地摸到了监视器上,人群的嘈杂淹没了机器里的声响……
在一处僻静的餐馆里,谢黎露趴在桌上已哭成了泪人。手边的DV机还在播放,戴佑明不忍地看向窗外。
良久,谢黎露哭累了,擦干眼泪抬起了头。
“这些都是真的吗?”
戴佑明没有回答,而是开口问她:“现在想不想带你妈妈逃走?”
谢黎露点了点头。
“没有顾虑了?”
谢黎露犹豫一下,摇了摇头。
“好!那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拿着这些资料去说服你妈妈,让她别再幻想了,一定要下定决心离婚!剩下的事情我来帮你们安排。记住了吗?”
谢黎露又点了点头,问:“你要怎么安排?”
“我会尽力找到最好的律师,帮你们收集证据,提起离婚诉讼。顺利的话,你娘俩能拿到你父亲一半的资产。然后——远走高飞!”
“那你要怎么收集证据?”
“我记得应该是去医院为你母亲验伤,而且你本身就是重要证人。另外,我给你两盘新DV带,如果你父亲最近又向你妈妈施暴,你可以拿着它记录下来。”
戴佑明把DV机和空白磁带一起递给了谢黎露。这一刻他感到了庆幸,几年来的记者工作和写作生涯让他了解到许多事情,现在又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们真的能离吗?”
“一定要离,必须要离!”
谢黎露其实在等待一句鼓起勇气的答复,戴佑明坚定地回应了她。说完,他又掏出录音笔递给了谢黎露。
“采访你的录音都在这里边,能想到的东西都给齐你了,还需要什么尽管跟我说。一定要说服你妈妈,咱们才能配合律师的工作,才好提起诉讼,记住了吗?”
“记住了。”
“很好。我时间紧,必须要抓紧行动。下午我就去找律师,晚自习前咱们再碰次面,好吧?”
“好。”
离开学校,戴佑明先去了彩票点。乐天彩票是国内唯一一家凭借身份证和中奖凭据即可在全国任意网点领取奖金的彩票。领到二十多万的奖金后,他准备先给谢黎露找一个好律师。
依然是凭借做记者的经验,他知道如何找到一位精于离婚案件的好律师。在电话亭前,戴佑明从一本厚厚的城市黄页上圈出了妇联和几家妇女儿童保护机构的联系电话。打过去挨个咨询,通了八个电话有六家都提到了某个律师事务所的郭律师。循着黄页一查,那家事务所的联系信息立即就被找到了。
他不仅会找,而且还知道如何判别律师的能力高低,那就是审阅这个律师的法律文书和《判决书》,优劣好坏立见分晓。正当他坐在事务所里翻阅那位郭律师的文书时,郭律师赶来了。打眼一看,对方是一位稳重又精干的中年人,五官天生就带着正气。绕过寒暄,戴佑明直接向他讲述了谢黎露的情况。
与此同时,回到学校的谢黎露早就没了上课的心情,只一门心思翻听录音笔里的录音。直到上晚自习,她才走出教室如约去见戴佑明。
再见到戴佑明时,谢黎露对他有了些许信任,但依然掩饰不住脸上的惶恐。不过,对郭律师她倒更容易敞开些心扉,刚见面就与对方说出了许多困惑。郭律师确实是个身经百战的好律师,不但轻易取得了当事人的信赖,还中肯地给出了谨慎又暗含鼓舞的建议,谢黎露顿时安心了许多,坚定了劝导妈妈离婚的信念。
不过,最大的障碍还是在黎露的母亲林若兰身上,她的意向才是决定性因素。所以末了,郭律师一再叮嘱她要尊重母亲的选择,只有她态度坚决了,才好提起诉讼。
当晚,趁谢煜辉不在,谢黎露悄悄推开了母亲的房门,母亲一个人在屋里看书,谢黎露轻声地喊了一声:“妈,我爸呢?”
母亲放下了手里的书。
“好像今晚有应酬,怎么了?”
“哦,我给你看点东西。”
“看什么?”
谢黎露没接话,直接坐到母亲身边,打开了DV机。
“这是什么东西?谁的呀?”林若兰疑惑地问道。
“你先看,看完了我跟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