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翻找一阵，我们还是没找到《交趾歌》。罗巧雪说，我感觉这书最近被动过。我说，我没这种感觉，但是爷爷在出发前再看一遍《交趾歌》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按道理，此书应该放在最上面才合常理，为什么到现在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呢？难道有另一本内容与《交趾歌》一样而书名不叫《交趾歌》的？我们回过头来翻阅那些堆放在地上的书。但是我们没有如愿。
藏吾身，化吾身，化作河里细沙身，水流细沙沙沙响，不知何沙是吾身。
藏吾身，化吾身，化作林中树叶身，风吹树叶哗哗响，不知何叶是吾身。
罗巧雪手里拿着一本即将丢弃的书，也许她累了，她便念了一段。她说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从字面上看是走夜路或行走在大山里时的避鬼术。罗巧雪说，这些法术秘笈被爷爷公开摆在不上锁的箱子里不会泄露出去？我说，瑶山自古以来就是夜不闭户的，除了自家人，没人会进入你家。罗巧雪说，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瑶山人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而且外来人员也越来越多。我说，就算有人偷了这些秘笈，把它们背得滚瓜烂熟，如果说世上真存在什么法术的话，那人使用起来也是不灵的。法术必须由师傅亲口传授，师傅在传授某一法术时他的脑海里闪着他师傅的形象，徒弟用法时也必须闪出师傅的形象。这叫叩祖师。罗巧雪说，这还不能自学成才。
最终我们找到了那本常被爷爷提起的《交趾歌》。其中提到了许多小地名，但我们一个也不懂。后来问祖天，他也搞不懂。过去的叫法几乎没有保留到现在。当天晚上我和罗巧雪反复研究，天快亮了我们也没个头绪。
第二天我们再进爷爷的房间。我们撕开了蒙着亮窗的尼龙布，房间里便亮了许多。我们指望能找到一个注本，爷爷想要后代记住祖先的迁移路线就一定留了一个注本。到太阳落山时，我们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本名为《交趾歌详解》的手抄本。只可惜，此书已烂成只能见到虎、山、万、宝四个字。拿给祖天一看，祖天说虎字开头或结尾的山名地名有好几个，其它的也同样。瑶山山多地多小溪多，而每一处又有它们的名字。如果用排列组合法搞出路线来，不知有多少条。
罗巧雪说，除了爷爷那间房，其它房好像最近有人进去过。我心一紧缩，便与她回到老屋。虽然天黑了下来，屋里的灯光很暗，我们还是看到了别的脚印和手印。但是转念一想，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而且祖天和大嫂时常回到老屋。
我们最后放弃了按路线寻找爷爷的计划。
回桂城前，我们到乡里派出所打听了有关爷爷失踪一案的情况。那个老警察说，找你爷爷就好比大海捞针，但我们一直在努力。实际上他们没有进行任何的努力，他们只是坐在简陋的办公室里等候别人别处传来消息。
余品华呢？父亲说，余品华呢，我想见他。
我们面面相觑。
父亲说，你们不是找到了余品华吗？
我说，找到了，但他又失踪了。
父亲说，你们是一群没用的东西，我白养你们这么大。
父亲为什么想见到余品华，他没说。但是我们谁也没有真正地去找余品华。找余品华是件很累人的事，就算找到了我们也会觉得索然寡味。如果有一天他从我身边走过，我也很可能不理他。
正如我们所料，父亲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我们身上，在一个阴云的早晨父亲出发了。他的思维与我们不一样，所以他寻找的路线也与我们有着截然的不同。他先是去桂城的各媒体打广告寻人，后来又去了公安局。接下来父亲就坐在家里等消息，就像老家那个派出所的老警察足不出门等候爷爷的消息一样。父亲搞得满城风雨，许多认识我父亲和我的人都给我打来电话或发来电子邮件。寻找余品华本来就是一件秘密的事，父亲却搞得很大。那个时候桂城很多人都看到了那则在三天内反复出现的寻人启事，他们茶余饭后纷纷议论余品华与父亲的关系，揣摸父亲的用意。有一天晚上母亲和二姐批评了父亲这种做法。父亲说反正爷爷已经死了，声势造大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我这一招叫敲山震虎，余品华很快就会出现的。
前面说过，我们不知道父亲突然要见余品华的目的是什么，但愿他是想把余品华接回家。这样，教育余品华就不是我一个人的事了。在这个人人都好为人师的年代，余品华回家后他将得到许多教师的教诲，思想上会有极大的改观。索索曾总结过一条规律，他说出狱的人要么变得很好，要么变得更坏。想想身边的人，索索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别人关注余品华不足为怪，但是达成林也关注余品华就显得奇怪了。那天他在办公室打电话给我就余品华聊了好一会儿。他说余品华是谁？你父亲为什么要找他？是余品华欠了你家债务，还是你家欠了他的债？寻人启事写得很简单和含糊，虽然说了对找到余品华的人要给予重金感谢，但万一你父亲找余品华是为了杀掉呢？
达成林分析得很有道理。
父亲的逻辑是余品华的出现致使爷爷失踪，现在也可以说死亡，我、万的沐、余品华等人难逃罪责，可要他对我、万的沐等人下毒手，他是下不了的。余品华虽然是他弟弟，但父亲与他没有感情，父亲对他的恨不会受到感情的阻挡。
达成林是我的情敌，我从来不恨他，我得到了她老婆的爱和爱上了他老婆，我占了很大面子，我再恨他我就太不够意思了。现在他又无意中提醒了我，我必须感谢他。
07
傍晚的时候达成林应邀来到一家小酒店。见到他时，我却后悔了，我不该与他见面，更不该请他吃饭。我应该像那些负心人一样不把别人的帮助放在心上，连句感谢的话也不要说。这餐饭我吃得最无滋味，我以寡言少语来冷淡他。达成林却没看出来，或者说他假意没看出来，他仍旧滔滔不绝地讲着我不感兴趣的事，一杯接一杯地喝啤酒。后来我借故上厕所起身走到小酒店后台溜走了。我请达成林吃饭，却要他付钱，过不过分我不去管他了。我只希望达成林尽快地和万的沐了断。
但是许多天后万的沐告诉我，达成林愿意与她重归于好，他不在乎她做的一系列对不住他的事。
深秋的一天，桂大艺术系决定收回租出去的平房教室。现在桂城在搞大规模的城市建设，桂大也想配合一下，想多搞点空间多种些花草，那些处在风景中的平房教室便更加显出不和谐来。万的沐的画大部分存放在一间平房教室里，万的沐为它们找婆家而犯愁。我陪她去联系了几处大房子，可是租金都太高，而且我们不能保证它的安全。
我们去找索索想办法。找到他我才知道什么叫做错。索索正在闹离婚，他怀疑妻子有外遇，他为了证实自己判断的正确性，将自己的大腿吹了一刀。索索说，我和万的沐早就知道他妻子有外遇了，我们一直守口如瓶很不够朋友。对他没有来由的冤枉，我听后很不服气，我和他大吵起来。我们的情绪都很激动，双双操起胡乱滚在地上的酒瓶。索索没砸我，他砸了自己的头。
索索有过无数次的外遇，而他妻子有没有外遇还不能下最后的结论，他就受不了了。索索对朋友义气对妻子却相当小气。索索住在医院里，每天晚上我都去陪他。我们谁也不提打架的事。我们意识到双方都有错，打起来的主要原因是我们的心情都不好，生活中遇到了许多不如意。只是我的不如意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而他的不如意只不过是一种猜测。索索老婆很少来看他，她对我说，我受了不白之冤，要我去侍候他，办不到。他敢拿起酒瓶砸自己的头，那么能耐的一个男人，根本不需要我辈去侍候。索索在住院的最初日子里，他常面朝墙壁，不跟任何人说话。住院到第十天，他要我帮找一些白纸和画棒来。索索在白纸上画了许多个男人，他笔下的男人长得都不成样儿，我想这大概与他的画技有关。第二天晚上他将画作全递到我手里，说，看看，她的情夫是谁？我故做认真地仔细辨别，然后说，他们都不像，倒很像你。索索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帮她讲话，你到底应该站在什么立场上？
舒萍不来看我是因为没有时间来看我。索索说。她正和情夫在一起。
由于工作忙，我已三个晚上没来陪索索了。第四个晚上我来医院时，索索正在对照书本织毛衣。索索动作笨拙，他不像织毛衣，像幼儿玩弄玉米须。我看不得男人织毛衣，尤其是索索这等笨手笨脚之男人。我抢走他手中的毛线，并把它们丢弃在地上，说，请不要在这里丢人现眼。索索说，师弟，你不该这样，老婆跟别人好上了，所有那些受过我恩爱的女人也弃我而去，我不织毛衣还能怎么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万的沐没有找到存放她画作的屋子，而学校已经开始拆那些平房了。她把画作卷起来一部分放在父母家，一部分就放到我的单身宿舍。它们一捆捆挤在我屋子的空白处，好像农家那些等候处置的木柴。现在她在我家没有了画画的地方，她想画画只能回到她与达成林共同的屋子。但是她宁可不画画也不回到那里了。事实上让她停下画画是办不到的，那天晚上开始她让我双手托着那块巨大的画板，不顾我的死活慢吞吞地画画。连续几个晚上下来，我的身子累成泥巴。我建议她将画全卖掉。她同意了。但是一下子要卖掉它们是件不容易的事。虽然常有画商来要画，虽然我们把画摆到跳蚤市场去了，但卖画的速度远比不上她作画的速度。画作在我家越积越高。有一天她把"画场"摆到楼下的院子里去了。她的出现也同时暴露了我的隐私。
隐私也像丑事一样能够传到千里之外。罗巧雪的父母知晓我脚踏两只船后，来到我的宿舍。罗母践踏了万的沐的两幅画，她说，盘染童你的道德被狗吃掉了，我们不要你这样的女婿，就算我们忍气吞声地接纳了你，以后你还是会乱搞男女关系的。长痛不如短痛，我代表罗巧雪宣布，不要你了。
就是那天，我下决心金盆洗手，不再与罗巧雪来往。我给她写了一封绝交信，我说我们做不成夫妻，就不要做什么朋友，恋爱了一场再做朋友算怎么回事？这封信我写得很长，我已多年不写信了，我要把欠下的"信债"全部补上。我们第一次谈恋爱时，没有绝交信之类，我们很自然地分了手，不说多余的话，不使多余的眼神。我想那样做是不符合常规的，就像一幅对联只有上联，下联是什么，你会老是去想，而且会在不经意中记住这件事。记住它就想有个结果。而我和罗巧雪的事，我不想再有下文了。
索索与老婆是谁先提出离婚的，他们记不得了。但有件事索索却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他从一个书商手里接过三千元报酬。钱包满了，从前不久开始索索钱包里又总是装着满满的钱了；各口袋分别塞着香烟打火机口纸和避孕套等。新来的三千元搁哪儿呢？他想起了今天穿的是一条防盗短裤，便到厕所拉开拉链，把钱塞入防盗短裤里。索索感到这段时间赚的钱够多的了，随着身边女孩子一个个离他而去，他的余钱无法花掉。回到家索索当着老婆的面拉开内外裤的拉链取出那三千元钱，向老婆递过去。老婆说我不要你的臭钱，更不要在那个地方呆过的钱。索索说，你什么意思？老婆却甩门出去了。老婆一直到凌晨才回到家。索索想，老婆有外遇了，一个没有外遇的成年女人怎么会在外面玩这么久？索索分别拍打了屋里的两张床，他说我在外泡妞时，一定有人操了我的后路，这两张床都为他们提供了方便。第二天，他拆除了其中一张床，老婆下班回来见此情景，双方就交起锋来。
索索脑中出现老婆有外遇的念头后做了不少的调查取证工作，证据虽然不充分，可他更加深信老婆有外遇的判断。
我和万的沐手提营养品行走在去索索家的路上。索索已经出院，他暂时只把时间分给家里和出版社。他说他的桃花运出现了青黄不接，可是现在哪有精力去培植新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