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说定,秦无忧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又从家里取了些银钱,点好灯笼便匆匆出了门。
秦氏母子居住的木屋距离永安城六十余里,以秦无忧的脚程,白日里打个来回也要两三个时辰,如今摸黑赶夜路怕是还要更慢些。
到了永安城下已是子夜时分,城中已是宵禁,四方城门齐齐封闭,需得到了卯时守城的军士点过卯后城门才会开启。
秦无忧见此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往常总是白天过来,却是忘记了还有宵禁闭城一事。”
望着七八人高的城墙,秦无忧此刻只恨自己不会些轻功身法,无奈只得寻了个墙根靠坐下等待开城。
见离开城尚有一段时候,秦无忧便将灯笼插进了一旁的泥土里,又从怀中掏出了那极武宗拜师令。
他先是托着令牌掂量了一番,心中暗道“这牌子分明是块木头却重似铜铁,到是奇怪的紧。”
接着他又把令牌举到灯笼旁,借着光亮仔细的打量。
令牌的正面是以古体篆刻的‘极武离凡’四个大字。
背面则清晰雕刻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鸟,大鸟的一翎一羽都勾勒得惟妙惟肖,仿佛欲从令中飞出一般。
大鸟的左下便是秦无忧的名字,那名字细看之下竟还冒着微弱的蓝荧。
又过片刻,只见灯笼中的烛火扑腾了两下便烧尽熄灭,秦无忧的周围顿时一片漆黑。
他摸索着从墙下掐了根草尾衔在嘴角,抬眼望着星月,脑中不住的思索着“极武宗到底是个什么地方?那冷大侠又到底是个什么人……”
许是傍晚与猎王庄几人斗的太过疲惫,又赶了半宿夜路的缘故,这一夜脑中满是疑问的秦无忧竟背靠城墙酣酣的睡了过去。
这一觉便是日上三竿。
直到晌午一个乞丐打扮的老头走过来轻踢了他两脚,示意他占了自己打粥行乞的地头,方才猛然惊醒。
秦无忧起身后慌忙看了一眼天色,心中暗道了一声不妙,也不顾拾起遗落在一旁的灯笼,急急忙忙便跑进了城。
永安城乃是方圆百里内最为热闹的地界,若是以往母亲差他来城中办事,他必定先要四处游玩一番,可今日却毫无流连。
大步流星间径直一路奔跑到了车马驿,原本精明伶俐的秦无忧,此间也再顾不上和掌柜讨还价钱,付钱签契后便驾着马车出了城急往回赶。
行至半途,秦无忧突见一柱黑烟自前方冒升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自心底升起。
啪,啪,两鞭又是加紧了马力,此刻他跨在马背,鞭不离手,竟已生生将这老马的马力赶到了极限,身后的无篷木车也跟着不停的发出吱呀的怪响,仿佛就快散架一般。
待到自家门前,秦无忧只被眼前这炼狱般的惨景魇住了……
木屋与茶棚此刻均已化作了一片焦炭废墟。
几缕还未燃尽的猩红火苗,仍在肆意烧灼着木屋早已垮塌的梁柱,滚滚黑烟正是自此而起,犹如妖气般直入青天。
几个路过此地,正帮着灭火的汉子,瞧见秦无忧回来急忙上前说道:“小雪貂啊你可算回来了……”
“今日清早我兄弟几人上山,路过你家茶棚,本打算喝碗早茶歇歇腿脚,哪想还没落座,就见那猎王庄的屠长老亲自带了一队弟子冲入了你家打砸……”
“那群人临走竟还点了这一把大火,我们几人不敢招惹,只好等他们走远了才能过来帮忙,可这火势却是止不住了……”
说话间几个汉子都低了下头,面中露出一丝自责与惭愧。
“我娘亲呢!!!我娘亲在哪?”
听过几人的话,秦无忧疯了似的两手抓住其中一个汉子的肩头,不住摇晃的吼问。
“秦……秦婶她……”
未待汉子说完,秦无忧便已瞧见秦氏倚躺在不远处的树下,于是慌忙大步跑去。
只见秦氏满面都是烧焦的淤痕,身上的衣衫也已是褴褛灰败不堪,尤其胸口处一道血淋淋的刀口更是显得猩红刺目。
“我们从火屋中抱出秦婶的时候,她……她就已经没了生迹……”
此刻,秦无忧望着母亲惨死的尸身,只觉天昏地暗、日月失色。
往昔慈母为自己补衣、做饭、熬药、扇扇的画面不住的在脑间回荡,促得他泪水顿时溃堤般落下,口中不停的喊着:“娘亲……娘亲……孩儿回来了……孩儿回来了……”
一旁的几个汉子见他如此,心中也是跟着哀痛。
几人刚欲上前安慰,却见本已双膝跪地的秦无忧,突然止了哭喊,旋即用头重重磕向地面后不再起身,又以这个姿势持续了许久。
待到秦无忧抬头起身,却已因刚刚一磕过于用力弄得满面血污。
而他的眼神此刻也已骤然变得异常冰冷凌厉,犹如地狱杀神一般透出阵阵寒芒……
“屠牛……”
……
寒砀山林间的一颗千年古树旁,秦无忧腰系一根白麻孝带,曲膝跪在地上为秦氏挖着坟塚。
北地天寒,地上的土也冻的瓷实,平常使用铁器挖掘亦是颇为费力。
秦无忧竟只以指掌之力徒手刨挖,碰到太过结实的硬土,更是接连挥出几记重拳将其打成散碎……
待坟塚挖妥,他的十指与拳骨间却已是磨得鲜血淋漓。
秦无忧先将一副尚未封盖的木棺放入挖好塚坑,然后小心翼翼的抱起母亲的尸身平置其中。
此刻棺中的秦氏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脸上的灰污也用清水擦净。
对着母亲的棺灵,秦无忧先是跪下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起身从怀中掏出了几件他从自家废墟中寻出的秦氏生前的首饰,一一放入棺中。
“这根发簪是您第一次带孩儿进城置办年货时添置的。”
“这半支玉镯是您那年生辰孩儿偷偷上山三天,打了只雪狐换来送您的,您当时担忧孩儿,直寻了我三日三夜,一见面便气得将它摔成两半。”
“这对耳环是……”
秦无忧每放一样心中便忆起一段往事,直让他心中疼得冒泪,待到他拿出最后一件将要放入棺中之时,却又将手缩了回来。
这是两颗被皮绳绑在一起的铜铃,皮绳因为过了火已经烧断,所幸铜铃依然完好。
“这铜铃,是父亲留下的遗物,自他走后您一直戴在身间,今后便将它留给孩儿做个念想吧……”
自言自语间秦无忧将铜铃的皮绳重新打了个死结挂在了脖颈上。
摆放完母亲的陪葬之物,秦无忧含泪封上棺盖又掩了沙土,最后又将一块刻好的墓碑半埋入土立于坟茔之前。
“母亲,您生前交代孩儿去那九玄山极武宗,可如今旧恨未雪又添新仇,那屠牛早年害了父亲,如今又伤了您的性命,这弑杀双亲之仇不报,孩儿又如何走的踏实?”
对着茔墓几番叩头后,秦无忧心中已是打定主意,即便不能将那猎王庄肃毁,也定要亲手斩杀屠牛偿命。
待守过了秦氏的头七,他便孤身赶往了猎王庄总堂所在的永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