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文方把车子停稳在院内,才想起句容一别Fred那一脸失落的表情。他没有回自己家,先上楼来敲门。
为他开门的竟然是林迟,两人立在门口同时呆住,足足有10秒钟,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那样冷眼相觑着。文方的内心不仅被震撼了,更是感觉又一次被嘲弄了。他把自己幻想成一个小丑,化了精心的妆,台前杂耍逗笑,台后对镜卸妆,却发现自己原来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丑。
正当文方要转身离去之际,被探出脑袋来的Fred叫住,“杜,请你不要误会,Comein,进来坐坐。”
进屋后,他发现还有一个人,也是白人。不过比Fred苗条些,更英俊些,看上去也更年轻些。文方暗想,册那,难道还是3P?文方坐下,发现林迟不偏不倚,正坐在他与那陌生白人的中点位置上,低头不语。事实上,除了Fred,这屋里没有第二个人愿意讲话。
经过Fred一通颠三倒四的叙述,文方大致听出来了,那男人不仅是Fred的同乡,而且恰好就是林迟的前男友。也就是说,林迟与Fred的认识,其实根本就不是通过那虚拟场景中被人呼来喝去四处打酱油的雪桑,而正是这个名叫弗朗索瓦(Francois)的法国男人,林迟与这个男人今天约在Fred家里谈判分手。
Fred特意声明:“杜,在你走进这扇门之前,我是绝对中立的,我并不打算劝解你们中的任何人,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看清这样一种现状。”
“什么现状?”文方终于有兴趣知道更多。
“现状就是你们三个人都有各自的麻烦。”Fred欲言又止。
文方不敢再问下去了,Fred的话他至少懂了三分之二。那个弗朗索瓦究竟有些什么麻烦,他也许难以下定论,但他与林迟的麻烦则是显而易见的。文方自觉这回算是撞到了Fred的枪口上,实在没想到他与林迟还有这样一层渊源,想必林迟眼下已经知道吕贝卡的存在。而林迟的麻烦,无非就是至今还在文方与那个弗朗索瓦之间犹疑不定。至于说她的犹疑是否因文方劈腿而起,他暂且不得而知。
文方又一次起身要离开,这回不再有人挽留他,直到他走到门口,林迟依然坐在原位,丝毫没有要随他离开的意思。当他的一只脚踏出门时,终于鼓足了勇气回身来问:“林迟,想不想单独谈谈?”
她迟疑地立起身来,仍旧低着头,原地怔了一会,才朝门口走来,留给始终保持沉默的弗朗索瓦最后一句话:“Francois,我们改天找机会再谈。”
屋里只剩下两双盯在地板上发呆的法国蓝眼睛。
文方与林迟一前一后回到楼下那间屋。文方烧开水、泡咖啡,用余光关注林迟。她一声不响坐在椅子上,手里摆弄着自己的手机。
十分钟后,楼下传来Fred军摩的发动声。她身体僵了一会,5秒钟,终于还是忍不住凑近窗口朝下望,直到那声音消失在院门外。文方注意到,她的眼角有泪光在闪动。
“林迟。”
“哎。”她把来不及溢出的泪努力眨了回去,转过脸来。
“你晓得我这次出门是去哪里么?”
“嗯,北京。”
“那么你晓得我的车在半路上坏掉了么?”
“哦?不晓得,你没跟我讲过。”
“那么你晓得一开始Fred其实也跟我一道去了么?只不过半路车坏了,他又回来了。”
“哦,这些我都不晓得诶,没有人告诉过我,你,还有Fred。”
“嗯,其实……这些都是小事情,不重要的……那么现在谈谈刚才楼上的事情,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么?”他的底气恢复得就是如此之快,仿佛只要屁股上未揩尽的屎捂得严,他就敢理直气壮地指认别人放了个臭屁。
“唉,你让我解释什么呢?现在你全部晓得了,我欢喜你杜文方,想跟你在一道,但是……我大学里就跟了他Francois,四年的感情,要是能够象餐巾纸样的说扔就扔,那真是潇洒得让我自己都佩服了。”她扭过脸去,不愿正视他的眼睛。
“我只不过是不明白,你先前明明讲过,以前的麻烦全都解决了?”
“那是当时我以为。”
“那么意思就是讲,直到今天还是没解决,或者干脆就没有办法解决,再或者,那根本就不算是麻烦,真正的麻烦在我这里,对么?”
林迟摇了摇头,文方以为她要说“当然不是”,可她却说:“我也不晓得。”
文方不想再逼她,走过来,握住她瘦削的肩头,道:“今天都累了,早点休息吧,也许……日子长了自然就有答案了。”
她有些心烦意乱,甩了甩头,然后坚定地说:“你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回我妈妈那去,改天再聊。”
文方不敢阻拦。
临别,林迟想起了两件事,一件是上次遗落在这里的那顶帽子,文方从橱柜里取出来还给了她。另一件是从包包里取出他办公室的钥匙还给了他,说暂时用不上,摆在她这里不要弄丢了。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再也不想见我了呢?”文方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这一问反令她一去不回头。
林迟回转身来,在他脸上闪电般印了一个仪式性的吻,“再讲吧,你先好好休息。”
那个在淮北相山庙里许下的愿,虽然矛盾得离奇,却竟然这么神速便灵验了,这说明那菩萨虽然是山寨的,但法力无边。尽管在回上海的一路上,他心里做过各种各样的假设,可依然没有料到,这段只在他一个人心里扯痛的三角纠葛,立即有了答案。这个答案并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轻松感,反而只有成倍加剧的心痛。他深信自己也是爱林迟的,绝不情愿以这种方式结束感情。
林迟走后,文方都还来不及仔细回味,吕贝卡的电话紧跟着追了过来。问他晚饭是如何解决的,一路开车回来累不累,明天打算做些什么,诸如此类一大堆琐碎的事情。文方的情绪超低落,无心地应着,与吕贝卡之间一个礼拜的加温,却经不住刚才那几分钟的冷却。
林迟仿佛突然间从他这里抽走了一些最要命的东西,使他心理的天平再次倾斜。尽管他自我强迫式地告诫自己:男人是最贱的动物,越得不到就越稀罕,反过来,假使吕贝卡要离开他,也同样会令他痛不欲生……可事实是否真的如此,天晓得,而他却绝对不愿清醒而细致地弄明白……
挂电话之前,吕贝卡告诉他一个“好消息”,她爸爸的两个旧相识决定要参股进来,一共打算投入500万现金,加上她之前敲定的刘奋战那一笔,至此她们家的三个指标已经完成,只待文方分别与他们签订投资协议。文方听后,头都快炸开了。
没有音乐,没有灯光,他呆坐在床头,只喝了一杯咖啡,连一粒面包渣也没吃。晚上8点钟,Fred的车回来了。他突然想到一个炸弹般惊悚的问题——导火索是林迟,爆破点在吕贝卡身上,而起爆器却握在了Fred的手里。
据他对林迟言语上的试探,Fred应该还没有把他与吕贝卡的事告知于她,但难保Fred跟Vivian、大勇一道回上海的途中,没有向Vivian透露他与林迟的关系……
所幸一周前这层关系还不象今天这样浮出水面明摆在Fred的眼前,那Fred总不见得把一个端倪初显的猜想讲给一个即将甩掉他的女人听,那便是搬弄是非了,他相信Fred做不出。
可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半个钟头后,他又返回了楼上……
面对心事重重的文方,Fred又一次强调了他的中立性,“杜,要知道你和Francois都是我的朋友,无论林最终选择了谁,那一定是她自己的意愿。”
“嗯,明白的,Fred,我现在迫切想了解的是,我与林迟的事,除了我们几个,你还跟其他人讲过么?特别是Vivian,你跟她提起过么?回想一下。”
“哦,好象提到过……在回上海的路上,她问我,你都跟什么人有来往。”
“真的啊?!那你是怎么跟她讲的呢?”
“我说,杜的朋友并不多,至少我看见的不多,只有林一个人。”
“那她又是什么反应呢?”
“她问林是谁,我说曾经是我和杜共同的朋友,不过近来我没有再见到林,所以也不确定他们之间有没有来往。”
“然后呢?”
“然后,她又问我最后一次见到你们在一起是什么时候的事,我说我见到的只不过就一次,就在我生日那天。”
“你就是这么跟她讲的?”
“是的,事实上,从我生日那天,直到今天以前,我的确没有再见到林。”
“这不是重点,我是想确认,你跟Vivian说,你生日那天以后,没再见过林迟,也不确定我跟她之间有没有来往,原话就是这么讲的么?”
“是的,有问题么?杜。”
“哦……没有问题,我想,至少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文方认真思考,如同他啃指甲的牙齿那般用力,“那么Fred,现在有件事想拜托你,假使Vivian再问起……哦不,干脆这样讲,今后无论有谁再问起我和林迟之间的事,你都说一概不了解,Ok?事实上,你的确不了解,就算今天看上去好象了解了一点,实际也只是表象,与真相之间存在很大偏差……你能答应我的请求么?”
“Ok!必须说,你是对的!连Francois和林之间,我所了解的也不是全部,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应该保持沉默,No problem!”
一切都配合了文方的逻辑,第二天,晓薇出现在了吕贝卡的卧室里,讲起了前几天电话里不方便讲的话。
吕贝卡还算冷静,并没有马上拎起电话来向文方求证,而是反过来问晓薇:“假使你跟一个男人外出旅游一个礼拜,大勇会不会一个电话也不打给你呢?”
“这当然不会咯,你都看见的,这个赤佬在屁股后头跟得有多紧。”
“那么好,刚过去的一个礼拜,杜文方一直陪在我身边,跟谁也没联系过。”她实际并不知道,林迟不是没打过,只不过仅一通,一分钟不到的电话。
“无风不起浪,Fred那种老实人总不见得会骗我,更何况他跟杜文方是好朋友,照道理帮他隐瞒还来不及。”
“但是我更相信他在乎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即使那个林是他以前的女朋友,也一定老早就拗断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可以验证。”
“啥办法?”
“还象去淮北之前那次一样,不打招呼,直接冲过去找他玩,顺便问问他林是谁。”
“MyGod!又来这一招,阿姐你有没有一点创新精神啊?上次你没看见他脸上有多不高兴么?”
“最后一次!下不为例了……明天我没空,后天,后天下午,听阿姐的没错。”
“嗯……好吧,讲死最后一次……到时候你不要拿闲话刺激他,我来问。”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