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宝婕妤僵硬的动了动苍白的唇,似乎想要做最后的挣扎。她热泪盈睫,泪水姗姗滴落,泣道:“这其中定是有人暗害臣妾,臣妾在午膳前总是要喝安胎药的,今日臣妾急着参加德妃娘娘的绿菊宴,匆忙间喝完药物,只觉得这药物比以往的安胎药似乎更酸更苦了些,谁知道……竟是这碗药物要了臣妾孩子的命啊!”
“陛下!你一定要为臣妾和臣妾的孩子做主啊!”宝婕妤掩面恸哭,声泪俱下单薄如纸的肩膀不住的颤抖,声音几近扭曲的呜呜咽咽,毫无往日形象可言。
若不是她几次三番想要害我,我几乎都要被她的演技迷惑,差点真的以为她是被人暗害失子的可怜无辜的母亲!
段为错心疼的以掌抚其瘦肩,欲言又止的叹息几次,声音轻而沉稳:“放心,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宝婕妤,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恬列荣出声打断那二人的温情,声线平缓冷静:“这包药渣是从红线手中搜出来的,一审便知幕后主使。”
“红线?”段为错目光一冷,眸中寒冰射向那个小宫女红线,启唇冰冰的吐出一个字:“说。”
红线抖如糠筛,被段为错冰冷的目光一扫,当即双膝一软,“噗通”一下就跪倒在地:“奴婢,奴婢不知……”红线如同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已经结结巴巴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不知?”段为错冷笑:“说,是谁给你准备的托词,说出来,朕赐你一具全尸,说不出来……凌迟。”
所谓凌迟,是酷刑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刑罚之一,让手艺最好的施刑者一刀一刀的将罪犯身上的肉片下来,而且要足足片下一千片,不能断气。也就是说,犯人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全身的肉被刀一片一片的割下来,不知道是疼痛还是流血过多、或是惊吓过度导致的死亡,或许试过的人才知道。
不过他们已经永远无法开口了。
红线听到这,已经吓得涕泗横流,跪着就往宝婕妤躺着的龙榻前爬去,一边蹭着地砖爬,一边哭喊:“宝主子!救救奴婢!救救奴婢!您不是说会护奴婢周全吗?!”
宝婕妤此刻脸色煞白煞白,慌忙高声打断那个红线的哭喊,下意识的床里躲着,怒目圆睁的尖叫道:“你这个贱婢!害了本宫的孩子还想污蔑本宫!说!是谁这么指使你的?!是舒贵姬,还是懋德妃!”
“宝婕妤!休得胡说!”懋德妃怒斥已经失去理智的宝婕妤。
鼻涕眼泪早就淌了满面的红线顾不得擦一擦,五官哭得扭曲。她连滚带爬的攥住宝婕妤落在床边的沾血裙摆,手背青筋暴起,犹如索命厉鬼,看得我都不由往后退了一步。红线哭得声嘶力竭,胡乱点头:“是!是舒贵姬!是懋德妃!奴婢都听您的,只求您救救奴婢啊!”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更没人相信是舒贵姬或懋德妃指使红线的了。
宝婕妤的脸由白转黑,怒不可遏:“救你?本宫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宝婕妤原本不住地往后退缩,躲避犹如索命鬼的红线,此刻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俯身一把揪住红线攥着自己裙摆的手,双眸直视,狠狠逼问:“别给本宫装疯卖傻!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
被宝婕妤猛然逼近的愤怒面孔质问,况那气势不比段为错的小,红线竟一下收住了近乎疯狂的嚎哭,满目惊恐的看着宝婕妤近在咫尺的怒容。
顿了顿,红线终于吐出一个“是……”时,她哭得通红的脸突然一下变为紫色,如同被人狠狠扼住了脖子一般,她的脸恐怖的紫着,憋得肿胀。她努力的长大了嘴,甚至都能看见喉舌,大口大口的想要吸入空气却什么无济于事。而双手下意识的护在胸前,扭曲缩成鸡爪的样子,不住的剧烈抽搐抖动。
这个样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连表现出来愤怒至极的宝婕妤都不知所措的呆愣住,其他人更是下意识往后闪。好像沾染上她身边的空气都会和她一样,脸色青紫,不住抽搐。
“别让她死了!”段为错一声吼才让大家清醒过来。
但为时已晚。
当陈御医一把抓住红线的手腕时,红线已经“嗵”一声撞到了地上,身子下意识的抽抽着,但瞳孔已经扩散,面容青紫,嘴唇发黑,嘴角还流出一些白色泡沫,喉咙中发出的“咯咯”声音也渐渐没了。
“她死了。”陈御医松开红线的手,道。
坐在床上的宝婕妤似乎头晕不已,双臂支撑着床榻,身子晕乎乎的摇摇欲坠,口中不住嘟囔:“别让她死……别让她死……”
“宝娘娘!”
在胡御医的惊呼声中,宝婕妤双目一闭,头一下往下栽去。段为错眼疾手快的扶住差点撞到床柱上的宝婕妤,但宝婕妤毫无知觉的软绵绵瘫下。
段为错将昏迷的宝婕妤安安稳稳放到床上,招手让陈御医来,陈御医用帕子擦了擦手,递给段为错一根诊脉的丝线,段为错扯开丝线:“都什么时候了,来诊脉!”
“是。”陈御医得令赶忙上前,双指精准按在宝婕妤的脉搏上,没一会儿收手道:“宝婕妤是怒火攻心又惊吓过度,兼之小产后身子虚弱导致的昏厥,静养几日就好。”
段为错紧绷的唇角松动几分,摆摆手让陈御医下去:“那个宫女是因为什么死的?”
陈御医撑开那具面目狰狞的尸体的双眼,又凑近嗅了嗅,这一举动让懋德妃不住的皱眉。陈御医自个儿似乎琢磨了一下,道:“是中毒,至于是什么毒……微臣学识尚浅,分辨不出。但能判断出是会让人麻痹呼吸的毒药,其中定有篦麻子,微臣方才凑近闻了闻,蓖麻子的味道很大,想来是才吃没多久,并且吃了很多。可能……”
陈御医欲言又止的看一眼恬列荣,段为错皱眉,大手一挥:“别吞吞吐吐的,说!”
“可能就是方才,被恬列荣抓之前,或抓住没多久吃的。”
恬列荣一听,猛然跪下请罪道:“是臣妾的疏忽,当时只顾着抓住行迹鬼祟可疑的人,却没防备她竟吃下了毒药!”
懋德妃出来帮腔:“这也不能全怪恬列荣,如果当时恬列荣犹豫一下,或许就会放跑犯人。当务之急是找出指使红线的人,一个小宫女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宝婕妤的。”
段为错皱眉道:“这个宫女带着线索死了,还如何查!”
“这……”懋德妃试探着道:“既然是宝婕妤宫中出的内贼,等宝婕妤醒了后再细细的问……”
“你还嫌她身子不够虚弱吗?!”段为错罕见的对懋德妃发火,声音是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懋德妃没料到段为错这么对她说话,毕竟几年的陪伴,就算没有鹣鲽情深的感情,也有相敬如宾的敬重。她沉默的低下眸子,静默了半晌,低低道:“全凭陛下做主。”
看来段为错是不打算查下去了。
明明就差一步,只要查下去,懋德妃总有办法找出、或者说制造出证据,将宝婕妤打入冷狱。
“恬列荣,”段为错缓了语气,看向跪在地上请罪的周静潭道:“你怎么看这件事——起来说话。”
恬列荣跪得久了,起身时略有踉跄,但很快稳稳站住脚。期间经过思考,斟酌着开口:“宝婕妤的流产定是认为,这点是毫无疑问的。而红线的死亡也是幕后主使者早就安排好的,换句话说,只要红线被抓住,就一定会死亡——根据陈御医推算的红线服毒时间,大约是臣妾搜查时打草惊蛇,吓得红线吃下了早就准备好的蓖麻子。至于是谁准备的……”
恬列荣看向陈御医:“请问陈御医,蓖麻子是随处可见还是难以取得?”
陈御医摇头道:“蓖麻子是蓖麻的种子,蓖麻生存力强,只要有土有水的地方随处可生长,后宫某处疏于打理的花园中有,也不奇怪。”
陈御医越往下说,恬列荣的眉头皱得越紧。待其说完,恬列荣对段为错道:“那就派人去后宫各处看看,是否哪里有蓖麻子,若没有还好说,若有的话人人可得,这条线索恐怕真的是断了。”
段为错点点头,对小平子道:“按恬列荣说的,查。”然后问其道:“你和宝婕妤熟,哪个是给玉珠煎药的宫女?”
恬列荣知道段为错所想,她是想从另一条路线着手,摇头叹息:“就是红线。”
段为错长须一口气:“罢了,这件事先搁置下。”他带柔的目光看向安稳闭眼的宝婕妤,道:“现在她养好身子要紧,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能踏入明光宫打扰玉珠。”他说着,冷眸看向懋德妃:“包括德妃。”
懋德妃眸子中映现出心底一凉的神色,咬了咬下唇,憋出一个字,缓慢的拖长了音的:“是。”
他摆了摆手:“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
“是——”懋德妃和恬列荣行礼后相继离开,段为错突然想到什么,对我道:“你去,宣朕口谕,解除舒贵姬的禁足。”
“奴婢遵旨。”我矮身行礼,目光缓缓抬起时,段为错正疲惫的闭着眼,一手握着宝婕妤瘦弱的小手。我再次渐渐敛眸,不去看这一场景。无声无息的退出了紫宸宫。
懋德妃失信,宝婕妤失子,明光宫红线殒命。
双方蓄谋已久,暗地较量的一场阴谋,竟要以两败俱伤收场了吗?
我们这样做,是错了吗?
凌冽的秋风将天边的沉沉雾霭卷来,低擦金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我站在偌大的紫宸宫外,茫然的看着雕梁画栋,勾心斗角,找不到一个明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