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生上课死板，最喜欢的事就是当众背课文。他经常走进教室把语文书往讲台上一拍，一脸炫耀地就开始背课文。黄永生背课文背得声情并茂，脸上的表情如天上的云一般变幻莫测，像在表演川剧变脸。黄永生体质不佳，这变来变去的脸蛋仿佛用光了所有力气，手和脚竭力随脸部而摆动，导致黄永生像一条被砍断头的蛇，头和身体失去协调，不能和上课像做体操的大刘一样能屈能伸，收放自如。黄永生背诵完毕，要求学生们模仿他的感情朗读课文，若有表情不合格的害群之马，全班重来。一节课下来，众学子练得脸部肌肉抽搐，远看像一群面瘫。
更让周羽难以忍受的是自己的日记不被黄永生看好，尤其是有天在日记里写道“天气好热，一点风都没有，五星红旗被晒得像一块皱巴巴的红肚兜”，被黄永生叫到办公室狠批一顿。永生骂完周羽打电话骂大刘：“这就是你看好的学生？”
周大龙当然也不能幸免，通过一条电话线，接受黄永生的痛骂。
黄永生差不多把周羽的前辈都骂了一遍，随后决定撤掉周羽唯一的官职。周羽急了，自己当官没几天就要被贬，马上唤出他的眼泪，边哭边求，向黄永生保证以后日记一定好好写，写正面，写好人好事。周羽的眼泪起了作用，黄永生一把老骨头，心竟然软了，赏赐给周羽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周羽保住了语文科代表，走出黄永生办公室，有一种保住了脑袋的轻松。
周羽一肚子苦水不知往哪里倒，语文课无聊得只想梦周公。第二天他只好拿来大刘送的书，上课时偷看。他忘了对大刘的承诺，也忘了对红领巾的发誓。周羽的誓言像是数学公式，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由于周羽座位靠前，防御工作要做足，他伸手向周大龙拿了百来块钱，买来一堆数学教辅资料，说从此以后要发奋读书。周大龙欣喜若狂，即使周羽要花光家产来学习，周大龙的眉头也不会皱一下。周羽把课本和教辅资料堆在课桌上，形成第一道防线；接着把小说套在语文课本里，第二道防线就搭好了；最后恳请同桌苏晓樱帮忙看风，老师有动静就提醒他。苏晓樱对周羽的看法大有好转，答应了。在三道防线的庇护下，周羽终于可以开始享受生活了。
星期五是周羽最反感的日子，他要负责学校大门的清理工作。这项工作是他从小就被大刘任命的。当时周羽还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学习不好将来就要扫大街，这是大刘沿用至今的教学理念。所以为了让周羽提前体验不好好学习的后果，扫大街没必要，扫大门就从娃娃抓起。后来大刘发现周羽这个阿斗还是可以扶起来的，但没有更换的人选，于是周羽这项工作一直延续着。
夏天的中午，太阳顶在头上散播热量，空气仿佛要沸腾，地面的温度高得可以煎蛋。中午放学，周羽扛着扫把和簸箕朝学校大门走去，面对熙熙攘攘的放学人潮，他像个扛着锄头的田园诗人，避开世俗的眼光，一副我只一面去，任尔东西南北风的派头。
学校大门前充斥着包装袋，饮料瓶，废纸。这大门似乎有着大海能纳百川的能力，天底下所有垃圾仿佛都汇聚于此。高温的天气让人喘不过气来，垃圾们也一样，干瘪瘪地睡在地上像一群尸体。
清理完毕，周羽像从炼丹炉里爬出来，浑身湿透，汗臭扑鼻。他疲惫地朝垃圾回收处走去。此刻垃圾房正和火热的夏天产生呼应，燃着熊熊大火，黑烟冲上云霄，欲与天公试比热。
周羽正准备倒掉垃圾，突然感到背后被人捅了一下，回头一看发现是位女同学，留着过肩长发，刺眼的阳光抚摸着她白皙的脸颊。
女同学问：“你是周羽同学吗？”
周羽连忙后退几步，生怕女生闻到自己汗臭。他问道：“对呀，你是？”
“我叫黎雪，在你隔壁班呢，我们老师经常读你的作文，你作文写得不错啊！”
周羽听到是自己的仰慕者，故作谦虚道：“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啦！”周羽打量着黎雪，有点美人的味道，他突然有些乱了心志。
“好像经常看到你打扫学校啊，真是为难了作家啊！”
“哪里哪里，不累不累，为人民服务嘛，都是我自愿的！”
周羽惊讶在班级隔壁竟住着一个比苏晓樱还好看的人，想自己当初眼睛是不是瞎了。周羽和黎雪对视了几秒，感到相见恨晚，于是想起施酒监写给乐婉的词——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识尽千千万万人，终不似伊家好。
周羽细想，略感不妥。这是施酒监写给妓女的词，怎么能用在黎雪身上呢。
“那我们算认识了啊，我走了，拜拜！”黎雪道别了一声，转身离开，只剩下在阳光中招摇的长发。
周羽扛着扫把愣在原地，目送着黎雪离开。他有些失望，原本应该持续到天荒地老的对视，竟然几秒钟就没了。这时突然吹来一阵夏天的风，把垃圾们吹到了天空，原本如尸体般躺着的废纸，突然间全诈尸了。
太阳依旧火热，垃圾房里黑烟依旧飘着，周羽的心飘到了未知的地方。
黎雪银铃般的回音在他耳旁飘荡。这世间有许多好听的声音，像大洋深处求爱的雄鲸，像繁殖季节唱歌求配偶的夜莺。这些求爱、求交配的声音，在周羽看来，不及黎雪声音的千分之一。
周羽也想发出求爱、求交配的声音，对着天空弹唱一曲《七里香》，把离开的黎雪唱回来。但他扛的是扫把，不是吉他；他的歌声不是动人，而是吓人。于是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周羽回头看了一眼垃圾房，滚滚的黑烟仿佛炊烟袅袅，漫天的废纸好似星河飘渺。
下午的语文课，周羽连小说都没心情看，满脑子飘着黎雪的身影。和黎雪仅仅分别了几个小时，感觉像过了几个世纪，思念愈发凶猛。恰好此时周羽下身突然袭来一股尿意，比思念来得还汹涌。周羽决定路过厕所去隔壁班偷瞄黎雪。于是周羽摸着肚子站起来，打断黄永生声情并茂的背诵：“老师，我肚子疼，要上厕所。”
黄永生即将背到课文的高潮部分，脸部的肌肉已经各就各位、蓄势待发，被周羽一吓，仿佛一只要起飞的鸟突然断了翅膀。黄永生虽然一脸不快，但人有三急不好拒绝，只好点头。
周羽连蹦带跳地出教室，看得黄永生惊讶无比。周羽路过隔壁班，一眼就狙击到了黎雪的背影。他像个傻子一样呆在窗外欣赏。黎雪时而低头时而抬头，但一直没有回头。阳光正好，时光正好。
当晚，周羽很快入睡，梦中模糊地重现今天发生的故事。早上，直到周大龙打他屁股，周羽才醒过来。周羽美梦没做完就被吵醒，和黄永生背课文被打断的心情无异，他转过身盯着周大龙。
周大龙眼神朝下一看，满是惊奇地问道：“你手伸进裤裆里干什么？”
周羽才意识到自己双手放在裤裆里，刚想把手伸出来，突然感到手触摸到了一撮毛发，还有些许温暖。他吓了一跳，叫道：“有毛！有毛！为什么会有毛！”
周大龙扯下他的裤子，笑道：“你的******长毛了啊。”
周羽激动地从床上跳起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会长？昨天都没有的啊！”
周羽对黎雪的爱慕，正如那些新鲜的鸡鸡毛，一夜之间，荒芜的地带疯长成了森林。
周羽和黎雪认识后，两人就经常在校内碰面。上学时碰到放学时碰到，若不是男女有别，厕所门口也可以碰到。每次黎雪都会主动打招呼，嗨了一声，欢快的身影就消失在周羽眼前。
周羽每次见到黎雪都显得尴尬，想打开话题和她多聊几句，苦于总找不到话题。后来有天两人在楼梯口碰面时，周羽不舍得黎雪离开，差点脱口而出：“自从我见到你以后我的******就长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