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婉脚步略有虚浮,跟在锄药身后到了书房门口,锄药推开门,躬身让到一侧,容婉抖了抖袍角,迈步入内。
书房略有些昏暗,容天权隐在书案后的阴影内,容婉眯了眯眼才看清了他。容天权知道容婉是跟萧悠有约出门,可没想到见到的是男儿装的容婉。
容天权皱着眉,却没有马上责问,反而关心了几句:“坐,在外面玩的可开心?盈妃娘娘身体可好?”
容婉掩口打了个哈欠,“楚王带着女儿去了凤仙楼,同行的还有韩家姑娘。女儿自己做主,约了他们过几日来府里做客。毕竟,当日在宫内,韩姑娘也曾出言相救,楚王爷也多有回护。”
容天权捻了捻胡子,颔首道:“婉儿说的是,这本该是为父想着的,可是最近事情太多,就忘了。哎,真是不该。”
容婉轻笑出声,拎起腰间的玉佩穗子轻甩着:“父亲是忙大事儿的人,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本来应该是母亲想着,可偏偏母亲病着。”
提起了上官夫人,容天权忽然想起来什么,“听说,你今天去给你母亲请安,反而被训斥了?”
容婉动作一顿,特意将神色收敛了些,流露出几分委屈,却强撑着做出强颜欢笑的样子。
“母亲在病中,心情不好也是正常的。女儿……”
容天权冷哼出来,一掌拍在桌子上:“她就是拎不清!”才说完一句,觉得在容婉面前诋毁嫡妻有些不好,话题突然一转。
“夫人病着,而你既然已经邀请了楚王跟韩家小姐几日后来家里做客,那你那个翠斋,也要好好收拾一番。这样吧,你回去,需要什么东西,列个单子给锄药,需要什么东西,直接让内宅总管去给你开了库房去取,一定不能丢了我们容国府的脸面。”
容婉起身一福,谢过了容天权。这个父亲,将趋炎附势摆在了明面上,如果这个女儿对他有利,那么他对这个女儿的好,也都是摆在明面上,哪怕惹旁人侧目。
“父亲,有句话,女儿……不知道当不当讲。”容婉眸光闪烁,面上的一派唯唯诺诺。容天权挑起一边的眉,嗯了一声示意容婉接着说。
“母亲自从大姐姐关了禁闭之后,就有些不痛快。女儿想着,父亲还是让大姐姐出来吧。再怎么说,也是我容国公府的嫡出大小姐,就这么关着,也……不是个事儿。再说,让大姐姐出来,劝劝母亲,说不定,对母亲养病更好些。”
容婉在容天权见不到的地方,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口里说着的话,自己听着都腻歪。“女儿一点愚见,还请父亲指点。”
容天权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的叹了口气掌心拍了拍扶手,很是欣慰:“哎,平时你母亲还总说,你性格乖僻,不爱在人前,故而,我也没多看顾你。如今看来,哎……不说了,爹以前对你的亏欠,从今往后,都补给你。”
容婉听了容天权的话,从心底泛起一股子冷意,如今看着容婉有可以利用的价值,随口说了几句要补偿的话,如果日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给他带来好处,只怕又是扔在寂寥的小院儿里自生自灭任人欺凌的结果。
可惜啊,真正的容婉已经香消玉殒。
容天权没等到容婉的回话,诧异的探身离开阴影看了过来,容婉被容天权的动作打断了出神,忙笑着又谢了一次。
“如果父亲没什么事,女儿就先回院子了。”
容天权支着头想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说什么,正色对容婉说:“婉儿啊,你觉得,楚王如何?”
容婉对容天权是越来越看不上了,这问题,如果是个真心疼自己姑娘的爹问,倒是真心实意。可容天权是个什么样的人,怎么会真心实意的在乎女儿日后过的好不好?哪怕他最疼爱的大女儿容琴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联姻工具的。
容婉敛眸低头浅笑,娇颜染霞,眸子里却满是寒霜,“父亲!这……您让女儿怎么说呀。”
容天权被容婉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取悦到了,摸着自己那好容易留出来的胡子,大笑出声:“是父亲问你,你害羞什么,虽然婚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咱们容国府这样的人家,也用不到去联姻,自然要挑咱们女儿喜欢的儿郎才能婚配呀。”
容天权大言不惭张口就来,容婉十分懒得应付他,干脆低头扮鹌鹑,谁知道容天权今天还就真扮演起慈父来了。
“婉儿呐,之前齐王世子的事,是你俩没缘分,你就忘了他吧。楚王是个好的,有担当也能护着你。日后,你跟齐王世子,还是多避开吧。也免得让那个楚王猜忌。”
容婉憋了口气,把脸弄得越发红艳,趁此机会,起身一礼,装羞告退:“女儿记下了,父亲,女儿先回去了。”
才出了书房门,就听见容天权在屋里朗笑,还有锄药在一旁凑趣,等容婉绕过回廊,彻底敛了笑意,寒着一张脸,回了翠斋。
书房内。
容婉走后,容天权摩挲着一支紫玉狼毫,问锄药:“你说,二丫头对楚王,是真动了心思?”
锄药手脚利索的收拾着桌案上的宣纸,听容天权这么问,还有些愣:“老爷,您是想让二小姐动心思,还是不想啊?”
容天权自己摩挲着下巴,认真的想了一阵,忽而反应过来,吹胡子瞪眼的对锄药说:“你怎么说的!我是她爹,我自然希望她真跟楚王两情相悦了!”
锄药嘿嘿一笑,装憨卖傻。容天权哼了一声,起身往内院去。
正院。
上官夫人才睡醒,怔怔的歪在大红金丝仰枕上盯着一个地方发愣,也不喊凌霜上前伺候,床幔轻垂,外头悬着的玉璧被阳光投射进影子来,穗子被风吹着,悉悉索索的拂在勾丝床幔上。
她想起了自己方才做的梦,光怪陆离的,醒来只觉得浑身都酸疼,心口噗噗的跳,脸上烧的很。
可要仔细去想梦里梦见了什么,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可心惊肉跳的感觉,却如沁骨髓。待觉得自己缓过神儿了,上官夫人才开口喊凌霜。
凌霜一直在外面做着针线,夫人小睡,屋门都掩着,模模糊糊听见了声,随手将绣了一半的牡丹国色放到一边,推开门见夫人真醒了,忙回身喊来一早儿侯在廊下的小丫头们,亲自上前替上官夫人将帘子挽起来,一瞧上官夫人的脸色,反而像没睡好似得。
“夫人,瞧着,好像没歇好?现在时辰还早,您要不要再歇一会儿?”
上官夫人揉着额角,只觉得抬个手都累,凌霜知趣,褪镯挽袖浸湿了帕子,替上官夫人敷在额头上,又垫了个软枕。
“不睡了,睡的不踏实,就好像梦里一直被追着似得。”沁凉的巾帕将心中的燥意疏散了些,上官夫人悠悠舒了口气。“老爷做什么呢?”
凌霜转头看了眼屋里的自鸣钟,才回话:“应该在外院处理庶务吧,看时辰,应该要来了。”话音刚落,就听外头门帘子一响,软底靴子的动静响了起来,凌霜轻轻一笑:“瞧瞧,夫人才说着老爷,老爷就来了,可见老爷心里记挂这夫人,夫人跟老爷才真是心有灵犀呢。”
容天权正好撩帘子进来,一进门就听见凌霜那句心有灵犀,微扬起调子问了句:“什么心有灵犀?这屋里头什么味儿?凌霜,开开窗散散。”
凌霜哎了一声,离开榻边去开窗散气儿,上官夫人将额头上的湿巾取下来,丢回盆里。“这是二丫头要点的,我就闻着这味儿,午睡都睡的不安生。”
容天权特意看了看那铜鹤香炉,曲着条腿,靠在上官夫人身边,“二丫头对你院子里的事都不熟,这也是想孝顺你,哪像琴儿,你这屋子里哪儿有香料,都是什么味道的她都清楚。”
上官夫人听见容天权说起容琴,顺势就对容天权说:“老爷,二丫头跟楚王爷,如何了?”
“嗯,楚王对婉儿很是维护,看样,是真想娶婉儿过门。你就跟琴儿说……”容天权将鞋子一蹬,也懒得褪衣裳,就这么躺在床上,“凭咱们容国府的名头,婉儿以后又是楚王妃,她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找不着,就别总是惦记楚王了,到时候,真惹了楚王生气,我就算将她送到祠堂去,也护不住她了。”
上官夫人听出容天权话语间对容婉的维护,心里头怄的一股子气,忽然就觉得心口多跳了一瞬,额角眉尾沿路一阵灼热。
“既然楚王爷已经被二丫头哄好了,那琴儿的禁足,老爷就免了吧。婉儿若想出门子,总要在琴儿身后,琴儿若总是被老爷关着,何时才能嫁?”
这句话提醒了容天权,一拍大腿:“很是很是!那夫人,尽快提琴儿挑人家,咱也好早早的让婉儿出嫁,到时候,一个是楚王王妃,一个是世家族妇,哎呀,咱容家就光宗耀祖啦!”
容天权越想越美,一时得意忘形,上官夫人虽然生气,可也不敢在这当口跟容天权泼冷水,只好顺着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