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哥,已经中午了哦~该起床了~”
有些稚嫩的童音在耳边坚持不懈得唤着,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被褥间,顺着裸露的腰腹爬上胸膛,惹得他一阵瘙痒。皱皱眉,唐歆然睁开困倦的双眼,看见了小姑娘一对圆而亮的大眼。
看见他转醒,那两泓秋水翻起层层欣喜的波光,从床铺上跳下,她跑去桌边端来一个小木盘,开心得说:“身子虚弱的时候就要多补补,大哥哥来尝尝我的手艺~”
脑内还在隐隐作痛。身体也传出些许不适感。唐歆然扶着额头坐起身,靠在床头,看小姑娘忙前忙后搬过来一张小案桌,摆好,这才小心翼翼得端出了托盘里的粗瓷碗。
“你叫什么?”
摆好瓷碗,小姑娘乖巧得坐在床边,颇感兴趣得盯着唐歆然,眨眨眼,道:“我叫玖歌~”
被她盯得有些发毛,唐歆然低头去看面前碗内所谓的“大补”。
清清淡淡的蔬菜汤,飘了几片葱花,用勺子搅一搅能看到几味益气补血的中药的身影。扑鼻而来的是山野特有的清香,让人精神一爽。
腰部那异常的冰凉感仍未散去,唐歆然掀开被子,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条碗口粗的白蛇正盘卧在他身上,感觉到覆盖物移开,三角形的头抬起,血红的双瞳对着他,嘴里斯斯得吐着信子。
玖歌却不以为意,伸出手将白蛇揽入怀中,像是寻常姑娘逗弄小猫一般抓着对方的头说:“这是蛊王小白~你高烧不退我担心你烧晕了让他给你降降温~”说完,眼珠转转,笑道:“大哥哥,你还没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唐歆然从醒来就一直被面前莫名其妙的小姑娘摆弄,此刻突然回过神来:“蛊王?所以说你是灵蛇使?天下所有的蛇为你是命?”
玖歌愣一下,随后两片红晕飞上脸颊:“只是蛊王啦,小白还不是蛇王~我没那么厉害啦……”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细若蚊吟,唐歆然却准确得捕捉到了关键字:“……虽然咬你的蛇确实是我放的……”
所以我现在是在跟差点害死我的凶手面对面聊家常,还准备喝下她熬的汤么?唐歆然嘴角抽筋,开始下意识得远离。
揉一会儿衣角,玖歌蓦得抬头,看见唐歆然警惕的表情,明白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殷切得望着他:“不过大哥哥你放心,这汤里绝对没毒,不然我试给你看!”说话间,不知从哪里摸出根银簪,直直插入瓷碗中。
精致的银器光洁如新,没有一丝暗下去的迹象。唐歆然松口气,柔声安慰面前急得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我不是怀疑你~”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要端起碗的意思。
玖歌没动,还是那双大眼,满脸写的都是“尝尝吧尝尝吧!”
唐歆然对上几秒钟,败下阵来,以一种荆轲刺秦时的悲壮心情慢慢端起了碗。
起码死不了,大不了落个终身残废!
这样想着,他大义凛然得仰头将整碗汤灌了下去。
老天爷,我上有师傅下有师弟,左手揽着师姐,右手扶着叶风骨,唐家堡还有许多任务等着我去完成,江湖里还有很多恩怨等着我去了结,今日在五毒教被侮辱了事小,我还不想去见你老人家啊,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过了今天这关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刺杀的时候再也不顺手牵羊,看见情侣上街也不会在心里吐槽烧死他们了……
唐歆然双眼紧闭,在心里碎碎念。
“怎么样怎么样?味道怎么样?”玖歌清脆的嗓音横空插进来。
怎么样?
唐歆然终于淡定下来,呷呷嘴,慢慢睁开眼。
“怎么说……意外得……还挺好吃?”
那感觉就像是初春时的山林,带着些清晨露水的冷冽,又有着春风吹来是的温暖。一碗汤下肚,整个身体都带上了些许冬眠动物刚醒时的慵懒,暖流穿过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
“真的很好喝?”玖歌欢呼一声,从床上弹起来,在地上一个劲得蹦着跳着。
小孩子家就是藏不住事啊……
唐歆然看着她,不由得想起了唐益,内心一阵感慨。
自家的师弟怎么就没这么可爱……
一边想着,他意犹未尽得去看手里的碗,想要再回味下那难得的味道。
碗里的东西却让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还沾着些许汤汁的碗底赫然正躺着一根长满硬毛的黑色蜘蛛腿。
“玖歌,这是什么?”
玖歌还未从兴奋中回过神来,顺口接道:“云烟哥哥说吃哪补哪,你们断腿堡的人就应该多吃蜘蛛腿。”
胃部一阵翻江倒海。唐歆然再也不顾刚刚痊愈的身体,夺门而出。
云烟,老子要跟你决一死战!
云烟正在悠闲得拎着一个大木勺,搅着架在一堆噼啪作响的火堆上巨大的瓷缸内咕嘟冒泡的不明液体。地上大大小小的蜘蛛们排列整齐,扛着或大或小的材料,顺次爬上锅沿,动作熟练得丢入缸内。
搅着搅着,头蓦得一偏,弩箭擦着耳鬓飞过,削下几缕青丝,飘飘荡荡得落入锅内。
云烟看着那锅本来尚显澄清的液体忽然变成墨黑,叹口气,停下搅动木勺的动作,熄灭火堆。随后,他挥挥手,蜘蛛们作鸟兽散,一会儿便又围着被捆成粽子的唐歆然从树林里爬出。
“苗疆有秘术,以蛊御虫,千毒万劫;冰蚕吐丝,女娲补天。炮哥你可知这中原人眼中颇为神秘的蛊虫是怎么炼制的?”云烟转身,看着蛛丝缠绕的唐歆然,双手抱胸,靠在锅边,勾起唇角,不紧不慢得说着无关紧要的话。
云烟指意不清,唐歆然也没那么笨,冷着一张脸看云烟:“说人话。”
“让一群毒虫做困兽之斗,将最后胜出的幸存者取出,放在锅内,混合七七四十九种药材炼制九九八十一天。期间火候要求精准,药材要求缜密,高一度则功亏一篑,多一分便功败垂成。”云烟继续笑着,声音温柔到几乎能掐出水来,“这样炼制出来的才称得上是蛊虫,不仅身形速度均有所提升,更能与主人心意相通,成为战斗中可以比肩的伙伴。”
唐歆然不为所动,饱满的唇紧抿,脸板得平若冰霜。
“炮哥……”云烟再叹口气,终于不舍得从锅边离开,抬起他的下巴,“我难道没说过你这张嘴要笑才好看吗?”
唐歆然看着云烟温柔的桃花眼,硬邦邦得吐出几个字:“云烟,要杀要剐随便你,不用跟我费这么多话。”
闻言,云烟笑意更浓:“如炮哥这般美人我怎么忍心杀剐?只是炮哥刚毁了我炼制了八十天的蛊虫,不该给我点补偿吗?”
唐歆然双眼一紧,内心随着云烟摩擦他唇瓣的节奏抽动。就在他已经做好听到对方说出“肉偿”的心里准备后,他蓦得听到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天一教的密信是什么?”
柔情褪去,云烟的眼里闪着蜘蛛捕猎般的光芒。
云烟不会杀了他。
唐歆然又一次在心底确认了这个情报。所以他现在需要想的是如何能从这毒虫密布的虫窟里逃出去。
念及此,他勾起唇角笑:“既是密信又怎能宣扬?云烟你附耳过来。”
没料到唐歆然会这般听话,云烟先是一愣,随后满意的神情爬上脸颊,他凑过去,滚烫的气息拂过唐歆然棱角分明的脸颊:“炮哥,你若早这般我们的关系又何必到现在……”
话音未落,一枚极细的银针自唐歆然口中飞出,来不及闪躲,整根没入云烟的右侧眉骨,紧接着,一声轻轻的爆炸声,银针散裂,在云烟凸起的眉骨上方形成一枚小小的梅花印记。
“云烟,你辱我至此,我凭什么要这么轻易得让你如愿?”唐歆然仰天大笑,“你若以为这蛛丝制成的襁褓就能束缚住一个唐门弟子,那还真是太小瞧我们了。”
云烟只觉眉上一痛,随后便有鲜血流下,覆盖了右眼的视线。久未受伤,此时脸上的血腥味不仅让他有些恼火,也更激起了他内心隐藏的野性。
“唐歆然,你应该能意识到,你锁骨上的蜘蛛纹身是遇毒则现的。只要它在你身上一天,你体内就带着我五仙教的蛊虫。”伸出舌头舔走流至上唇的鲜血,云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
“有胆就下蛊问,磨磨唧唧什么?你们五毒教不是有传承了上百年的秘术么?”唐歆然愈发胆大,“几个月前在密林里追杀我的场面都经历过了,我还会怕你现在的威胁不成?”
冷光划过云烟本应溢满柔情的双眼,他伸手划过蛛丝。“唐歆然,这是你自找的。”
本应柔软坚韧的蛛丝应势而裂,带着唐歆然身上那件蓝色的外袍无力得委落在地,将唐歆然那挂满了暗器充斥着力量美的身躯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云烟,你也就这点能耐了。”身中虫蛊无力反抗,唐歆然眼中覆盖着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冰雪,若佛灯前那一株青莲,即使坠落凡间,也依旧是那一副不可亵玩的模样。
“你这辈子都得不到密信。”
唐歆然的样子于云烟是一种挫败。他想看到的,是充满不甘的徒劳挣扎,是拼死一搏后的绝望。却偏偏让对方抓住了要害,在他的领地里为所欲为。
唐歆然在逼他放手。
密信和挫败,自由与受虐。
这是一场考验耐性的拉锯战。
“唐歆然,让我们看看,谁先败下阵来。”拇指沾了脸上的鲜血,他缓缓抹上唐歆然的双唇,眼里是危险的信号。
“是你。”
清朗沉静的声音自林中传来,一把轻剑裂空而过,削铁如泥的剑刃割下云烟头上的银饰,钉在了唐歆然耳边。
纯金的剑柄,刻着繁复的文字。
唐歆然一眼就认了出来,却在同一时间皱起眉,侧过头去。
云烟将唐歆然的反应一一看在眼里,戏谑的微笑重新爬回脸颊:“有人要闹洞房?炮哥,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人影闪过,一身金色的叶风骨蓦得出现,一只大手若捕食的老鹰一般拎着玖歌的后衣领,背后的重剑泛着华贵而冷冽的光。
看见浑身****,侧过头的唐歆然,他神情先是一喜,随后尴尬和恼怒汇成的红云浮上脸颊,最后视线终于落在了静静站在一边的云烟身上。
波动的情绪冷静下来。
“一个换一个。”
他如是说。